难怪辛芜既不希望他在雪地里冻死，又盼望他尽快出谷离去；

因为他知道这个白发男人会不惜一切进谷找他；这个王八羔子，对辛芜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师徒之情；

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他对辛芜——

搞不好他对辛芜——！！！

头脑在极度缺氧之下却是极度明晰，如果那把遂宁还在手心里，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力，他也要捅这混蛋一个透心凉，不，哪怕同归于尽——

然而他并不是那位银甲红袍、战功赫赫的征北大将军，所以他只能在对方手心里，像只垂死的雀儿一样扑腾挣扎，渐渐快要失去意识。

他唯一能够做的，唯一记得的，就是把最后仅存的力气，用来死死抓住辛芜。

蔺恭如紧紧咬着舌头，嘴角尝到浓烈的腥甜味道，苦苦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告诉自己不能松手，他绝对不能松手……

他死也不要松手……

“你松手。”他迷迷瞪瞪中，听得身边那人轻微的说了一句，紧接着，一双冰凉的、熟悉的手，一根根将他手指自抓握着的手臂上剥离。

蔺恭如在内心狂喊，然而他一个字也喊不出声。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狂乱而绝望地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却无法传递到那微微颤抖，动作却坚决果断的人心底。

辛芜慢慢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他声音轻柔，口吻中斩钉截铁，不是朝着蔺恭如，而是朝着那目光阴霾，杀机重重的白发男人。

“他若死了，我必不独活。”他轻轻道，“你想要我回去，做你俯首帖耳乖顺的徒儿，就将他完完整整的留下。”

男人卡着蔺恭如脖颈的指爪有了一丝动摇，冷冷的目光扫过眼前人脖子间一圈红痕，似乎在思索辛芜口气中虚言恫吓的成分有几分。

他那胆大包天，不惜叛逃师门来躲避他的徒儿，此时却平静得令人害怕，好像根本不在乎随他回去会遭遇怎样的对待，好似忘却了少年时期在他密室中遭遇的那些不堪回首的折磨；他此时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这个快要咽气的小白脸，他面上神情，竟是他此生不曾获得过的温柔……

男人心头妒火熊熊，手下不由得又要加重力道，却在看见辛芜下一个动作时猛然一震。

墨袍医者抽出一把轻巧的匕首，抵在自己颈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匕首……”男人似乎喘不过气，“是我将你捡回来那日，送给你的入门礼物——”

辛芜道：“我一直留着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被你带回门里，能够干净利落的自我了断。”

他轻柔的说着，语气平稳无波，好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要人活着，就没人能够寻死。如今我将最后的底牌现给你，再也没有从你手里逃脱的可能，你总该放下心来了？”

那看不出年纪的男人，抓握着蔺恭如的手爪渐渐放松，古怪的笑了一声。

已经染成艳红色的丝线，唰的一下收回他衣袖中，几点血珠自蔺恭如衣襟处溅出，微小不可见的伤处神奇的慢慢愈合。

他伸过手，辛芜沉默着，任由他劈手夺过了那把曾贴身藏匿了许久的兵器。

蔺恭如妄图同自己昏聩的神智做斗争，发软的手臂竭力朝视线中那个模糊的人影抬起，伸去，却在距离对方衣角仅有半寸时失去了力气，软软垂下。

辛芜主动捉住他垂落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那吻轻柔似羽毛，又灼热得像最炽烈的岩浆。

蔺恭如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墨袍大夫最后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第三十三章 思（十四）

白芨在茂密草丛中打了好几个滚，终于从捂住它嘴的人手心中挣脱，吱吱叫着冲出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白发男人已然带着它家主人，不见了踪影。

小猴子急得又跳又叫，抓耳挠腮，不知该从哪个方向追上去，团团乱转。

它边转，边用尾巴去拍打地上半昏迷的蔺恭如，啪啪作响，丝毫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心慈手软。在小猴子看来，十成十是蔺恭如把那满头白发的人类引了来，连累主人被抓走。

蔺恭如呼吸不畅，只觉得脸颊被小猴子的尾巴拍打得半肿；那娃儿还用尖长的指甲挠他，生怕他就此不负责任的撒手人寰，半边俊脸给挠得快开了花。

一个人影挡住昏黄的光线，他迷迷瞪瞪中还以为是白芨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屁股坐到他脸上。

无力的抬起手，想要抓住小猴子毛茸茸的手爪，却落进了一个光洁细嫩的人类手掌中。

一个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的少年声线，焦急的响了起来：“你还好吧？能听见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