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大夫正襟危坐在桌案边，白芨依偎在他手肘旁，小猴子情绪依然不佳，眼圈红红的，没精打采。

它的主人手指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眼神却是怔忡。

他自清晨时分，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端坐到了午后，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竟也不觉得饥饿。

还是白芨哭累了，揉了揉脸，再抹了把眼睛，往自家主人面前推过来一颗大鲜桃。

辛芜似乎没有察觉猴子的好意，对推到眼前的桃子视若未见。

白芨推了推他手背，他才像回过神来一般，低头看了看那水分饱满的桃子。

他看了好一会，反应比平素迟钝了几分一般，慢吞吞道：“我不饿，你吃罢。”

小猴子不认同地又推了他几下，他不再吭声，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沉浸回自己的思绪里。

屋外风声忽然剧烈起来，砰砰砰地推打着屋门。

大夫受惊般跳了起来，一把抄起靠在墙角的油纸伞，往门口紧走了几步，脚步又慢下来。

那扇原本摇摇欲坠的木门，经过蔺恭如几天费尽心思的修理加固，如今已经能在大风侵袭下岿然不动，安稳如山。纵然屋外北风肆虐，呼号声再可怕，也撼动不到屋中来。

积雪在窗边一点点堆积出莹白，窗缝里却没有漏进半丝寒风，窗棂窗框被细心地糊得好好的。

辛芜呆站在门边，手里紧紧抠着那把油纸伞。

屋外已被大雪完全覆盖，彻底掩去了一切人与物的痕迹，包括蔺恭如离去的足迹。

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雪……没人进得了山谷。”

“”小猴子茫然的望着主人背影。

辛芜抬高声音，仿佛说给谁听一般，又像是在自我说服，道:“还来得及。”

他猛然拉开屋门，屋外寒风顿时呼呼扑进屋来，大片雪花争先恐后往温暖的屋子里挤。

白芨给漫天风雪吹得眼睛情不自禁眯上了好一会，待重新睁开的时候，墨衣大夫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视野中。

风雪肆虐，山谷中到处白莹莹一片，分不清天地，辨不出东南西北。

一个墨色身影，顶着扑头盖脑的雪片，跌跌撞撞在及脚深的雪地里行走。一行行蜿蜒足迹在他身后歪歪扭扭地跟随着，渐渐又被积雪填满，变回平坦无垠的洁白。

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日头垂在山边，微弱而不起什么作用的光线，奄奄一息的照在白晃晃的雪地上。再过一个时辰，就连这点微薄的光亮都要沉到山后边。

墨衣大夫出来得急，斗笠、披风什么都没准备，他也没觉着风刮得脸生疼。只撑着那把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油纸伞，拼命睁大眼睛，透过飞雪狂舞的空隙，努力找寻一抹蓝色人影。

足袜进了雪，又化为水，冻得脚足发僵，他也浑然不觉。拖着越来越迟缓的脚步，依循记忆中出谷的道路，盲目的一遍遍搜寻。

忽然一大片积雪，从头顶树木枝桠上掉了下来，沉重的砸到地面，扑簌簌作响。

他侧身一躲，脚步踉跄了一下，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点。

那个蓝点静静的停留在不远处一棵栎树下，无声无息。

辛芜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踩着雪，费力的朝那个蓝点靠近。先是走，后来慢慢变成跑，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到得面前，大夫将一直擎在手中的油纸伞一扔，扑上去将人紧紧抱住。

蔺恭如衣服上、肩头、发上落满白雪，眉峰也被雪色染白，乍看上去犹如一夜白头的小老头。只是那张脸庞依旧有着俊俏公子哥儿的劲儿，微微眯着眼，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瞅着扑上来抱住自己的墨衣大夫。

他不知在这棵树下坐了多久，冻得脸色青白，笑起来竟然还眉眼弯弯的好看。

辛芜紧紧抱了他一会，仿佛要确认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并不是自己找寻了近三个时辰臆想出来的幻象。松开他，又去搓他的手，将男人冰块般的手指放到自己掌心，胡乱呵着热气。

医者的声音，在风雪中听起来有些发颤。

“我们回去罢。”

蔺恭如将手自他掌中抽回，漠然道：“你来做什么？我只是迷路了。待雪稍小，自会离开。”

“不……”辛芜喃喃道，“雪融之前不会有人进得了谷。你且同我回去。”

他伸手去扑打男人身上堆积的雪花，刚拍了两三下，蔺恭如动作僵硬，却坚决的避开了他。

“你这个大夫，好生反复无常呐。”

他冻得嘴唇发紫，犹自笑吟吟地，“一会要吻我，一会要赶我。赶我走了，又来寻我，要将我往回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