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走到床边将白帐解下，将蔺恭如掩盖起来。

被白帐严严实实关在里头的蔺恭如：“你在搞什么……”

“嘘……”医者压低声音，“老实点，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在男人满面愕然的视线中，转身走出门去，顺手将门扉掩实。

白芨蹲在距离草屋约摸八丈远的地方，小猴子的前方不远处，一个同他身上衣装颇为相似，同样一袭墨装的少年，正从浓密的林子中往这头走来。

少年眉目清秀，约摸十五六岁年纪，腰间挂着一个墨绿色的葫芦，看见他的霎时便惊喜的大叫了起来：

“师兄！”

不顾面前龇牙咧嘴，敌意重重的小猴子，欢快的朝辛芜跑过来：“师兄，终于找到你了，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辛芜不动声色的避开几步，同奔过来的少年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少年无视他的冷淡，继续热情洋溢地道：“师兄你真是的，怎么一声不吭就扔下我们出走，你知道师父多担心你吗？他老人家成天在门派里念叨你的名字，说辛芜一定是生了他的气，所以才要远远的逃开我们，几年来音信全无——师兄，你为什么要躲到这么远的地方，连小垢儿都不告诉呢？”

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辛芜面无表情听着，不做一词。

少年伸头看了看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师兄你就住在这里吗？不成不成，这地方如此简陋，要是给师父知道，一定心疼死了！”

“……你找来做什么？”辛芜终于开了口，同时身子一晃，拦在少年前头，不让他继续朝草屋接近。

少年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小垢儿想念辛芜师兄了嘛！再说，不止小垢儿，还有其他师兄弟，尤其是师父，对辛芜师兄想念得寝食难安呢！！”

他一口一个师父，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师兄的脸色，难看到几乎可以化出碳来。

少年期待道：“师兄，我们几个都被师父派出来找你了，说找不到你不准回去。师兄跟小垢儿回门里去罢？”

“我与他理念不同，回去不过徒添争执。”

“可是师父一直对辛芜师兄寄予厚望啊！”

医者冷淡道：“你的资质也不错，他日成就必在我之上。”

名叫小垢儿的少年一连碰了几个钉子，犹不死心：“师兄，话不能这么说，你知道师父自始至终，最喜欢的就是你啊……”

辛芜脸色一沉，心头翻涌而上的反胃感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尖酸刻薄的言辞在舌尖打滚，几欲喷薄而出。

所幸少年终于发觉师兄面色不对，赶紧截住话头，换个口气道：“辛芜师兄，师父虽然同你在治病救人的方式上理念不一，到底还是为着同一个悬壶济世的目的；你纵然不认同师父的方法，也不好将师门就此抛诸不顾——”

他师兄锐声打断他：“用活人炼丹，这方式也配称悬壶济世？”

少年嗫嚅：“可，可那些都是活死人，原本就只剩一口气……”

辛芜冷笑:“只剩一口气的意思，就是尚有回天余地；将还有生还可能的活人拿去实验丹药，听着活人临死之前的惨嚎，这样丧尽天良炼出来的丹药，即便能够救活个把富贵人家的大老爷，就不嫌肮脏血腥？”

“师兄……”

“你不必再说，我不会回去。你告诉其他人，再不要来寻我，下次给我看见门里的人，别怪我不念旧情!”

最后一字落音，少年前面的地上，齐齐整整多出一排长长银针，深深扎入他眼前的地面，肃杀之意明显。少年正欲抬步，给这排银针吓得又缩回脚去。

白芨在一旁，张牙舞爪地发出恫吓之声，两只爪子一边抓着一块石头，跃跃欲试要扔去砸人的模样。

少年不死心，苦苦哀求：“师兄，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啊，不要这么绝情，你难道一丝同门情谊也不念——”

辛芜原本要拂袖而去，听了这句陡然回过身，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道：“冲你这句同门情谊，师兄最后再告诫你一句。离开那个人，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越远越好，越深越好。”

他看了眼那一脸茫然的少年，娇嫩而美好的目光，俊秀清澈的五官，正是三月春花般诱人采撷的年纪。

藏在袖口中的手心微微颤抖，他就连身形也有几分不稳。深深吸口气，将躁动的情绪平复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依旧试图挽留他的少年。

叫小垢儿的少年在屋外徘徊踌躇了好久，终于还是死了心，悻悻自原路返了回去。

辛芜站在窗边，一直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那些陈年旧事在心头翻搅起的惊涛骇浪却久久难以平息。蔺恭如来到他身后，他竟一点也未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