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恭如受宠若惊，暗地里掐自己一把，怀疑是不是还在做梦。

好几碗满满当当的肉汤下肚，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医者却说不可饱食过度，将碗筷收走。

他收拾汤锅碗筷，轻微的锅盆碰撞声中，吃饱喝足的蔺恭如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医者用极轻的语气说了句：“……辛芜。”

“啊？”

那人回过身来，看着他，淡淡道：“我叫辛芜，蓼虫忘辛的辛，白露生庭芜的芜。”

第二十五章 思（六）

名姓仿佛拥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魔力。

一旦知晓了对方的名姓，那点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就在“我与此人相识”的意念中悄然淡去，变成了需要承担一定义务的觉悟。

蔺恭如后来想，要是辛芜从来不曾告知过他名姓，自己就那样静悄悄的离开草屋，死在山谷里，一定会是一个对彼此而言更加美好的结局。

然而世上之事，谁又能预知清楚，哪怕主管十殿生死的阎君。

“你叫辛芜啊，名字还挺好听。”

“为什么孤身一人在这山谷里隐居？”

“这只猴子是你抓来的还是被母猴子遗弃的？”

“你医术如此精湛，若是出谷行医，不过数月便能名扬天下。”

蔺恭如重伤方愈，又添新伤。辛芜不准他再出门，他成日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就找寻一切机会同房里唯一的人类搭话。

奈何知道了姓甚名谁，这名大夫多数时间还是对他爱答不理。除了日常给他灌伤药下去，就是出门采药摘果，每天生活步调丝毫不乱。

尽管蔺恭如再三强调，喂那么多治伤药下去是暴殄天物，与其将珍稀药材浪费在将死之人身上，——“不如在我临死前陪我多聊会天，不枉我重新来到这人世一遭。”

正在清洗药材的辛芜，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他道：“你想死是你的自由，我不想让你死是我/的/自//由。回生丹最后几天会怎样折磨一个人，我还从未真正实验过，在你身上见识一番也无妨。”

蔺恭如双手枕在脑袋下，笑道：“你不必恐吓我，我是不会吃你那什么解/毒//药//的。生死不过一口气，没了就没了，我自有我另外的快活。”

他翻个身，把脸冲向桌边坐着的墨衣大夫，一双桃花眼里因为想起某个人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喂，我说，你清心寡欲待在这山谷里，想必不曾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吧。”

辛芜皱了皱眉，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情掠过眼角，很快被他压制下去。

冷冷道：“爱？说得好听，卑微下作的欲望罢了。”

“什么叫卑微下作的欲望……”给他噎了一下，蔺恭如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情之所系，情不自禁，两情相悦如此美好，给你一说，倒变成了见不得光的龌龊之事。你这个人思想怎地如此古板？”

辛芜看着他，淡淡道：“你爱过”

男人哈地笑了一声，神色却突然黯淡了下去，说话的兴头也陡然减了大半。

自言自语道：“若是没有倒好了。”

“……”辛芜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蔺恭如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缩进床边不吭声了。

他其实隐约猜测得到，隐藏在蔺恭如未出口的话语中的，是怎样一个人的名字。

叶明诀。

初次与蔺恭如遇见，男人重伤濒死，抓住他手腕时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高烧不退一整夜，梦境中挣扎着呢喃的，也是这个名字。

叶——明——诀。

朗朗上口，抑扬顿挫，听起来就像江南富庶人家的孩子。

不知是男是女，却足以在这个一心求死的家伙心底留下足够深刻的烙印。

既然这么喜欢，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是“爱”这个人，怎么不去寻他找他，反而宁愿困守在这个山谷里，同老头子一般的自己整日面面相觑？

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那个人，再也找寻不到了。

又或者，根本就已经死了。

这样的念头，让墨衣大夫心头微微有些纷乱。

目光触及到床上躺着的蔺恭如一脸漠然的神色，这点糟乱的情绪，就愈发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手中草药磨碎了也不自知。

还是白芨叽叽咂咂的叫声，把他从莫名奇怪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大夫低头一看，好好的草药被碾磨成了粉末，想存放起来是不大可能了。

他轻微叹口气，将粉末拢好，放入一个小盘中，随手拿过另外几棵。

白芨忽然又叫了几声，浑身毛发倒竖起来，推开屋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白芨？”

辛芜不解的站起身，透过窗户朝外面望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白芨反常的缘由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