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凰心头悚然，若是应墨闫难于自保，就此消匿在此地，蔺恭如还有没有救？

他这种脚踏阴阳两界的特殊体质，自尽身亡会不会导致元神散离？

——他……他是他最后一情，蔺恭如功败垂成会导致什么结局？

他心绪昏乱，还未理得透彻，眼前异象陡生。

只见蔺恭如平躺在地的身躯两侧，忽而冒出越来越多藤蔓状的烟雾，一波波一簇簇直往男人身上滚动，将人从头到脚包裹在一团草绿色的雾气里。

这雾气仿若有消融身躯的功能，一点点将男人从脚尖往上开始吞噬，不出片刻，便在原地将他吞没了大半。

应墨闫头昏目眩间瞥见这异状，气息陡然变得急促起来，骆凰听见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尖叫。

他徒劳的想去抓住烟雾中的蔺恭如，额间血红色莲花印记突然红光暴涨，似爆出灼烫火焰，不间断的散发出慑人血色。

然而那红光也不过略微减缓了烟雾吞噬男人的速度，仅仅迟疑了瞬息，烟雾重新攀爬上蔺恭如身体，这回悄无声息又坚决果断，同应墨闫崩溃般释放的全身仅存灵力顽强相抗，硬生生将蔺恭如整个人吞噬了个干净。

那个人就像从这个世上就此消失了般，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应墨闫猛然垂下头颅，如折断颈子的天鹅般，颤抖着抓紧了掌心，细小的血流从白皙手腕滑落下来。

不要……

他喃喃的翕动嘴唇，发不出声，只是低低的重复，不要……

求求你，不要这样离开我……

应墨闫的身影也在渐渐变淡，他同蔺恭如之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联系着，被蔺恭如拉扯着往不知名的幽冥里坠去。而地府之主似乎毫无反抗的自觉，他垂着头，肩膀颓然的塌着，一动不动。

骆凰目光僵直的从消失不见的蔺恭如，转到夜色中渐渐就要看不清轮廓的应墨闫，他心头激烈的斗争前所未有。生存的，死亡的，阿亮的伤势，再也见不到的日出，成全应墨闫还是保全自己……

可是那些激烈的情绪在久久翻覆对抗之后，沉淀下来的却变成了蔺恭如的模样。

他在月老像前偏头微笑的样子，抱着他在雪地里行走的样子，猩红烙铁下忍痛挑眉嘲讽的样子，对他说“我喜欢你”的样子，湖边替他舔舐伤口的样子，和车厢里同他耳鬓厮磨的缠绵样子。

他替他抵挡鬼婴攻击，明知居心叵测还跟着他来了义庄，始终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边，为了他不愿意死，自己抢先一步了结性命。

其实蔺恭如没有那么叫人害怕，真正让人无所抗拒的，是这注定写就的宿命不是吗？

即便他躲过了今日，眼睁睁看蔺恭如神魂消散，应墨闫回归地府；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最终他还是离不了同应墨闫魂归一体的这条路。

而到那个时候，七情未回归而能力不全的应墨闫，说不定早就连蔺恭如的魂魄碎片都找不见了。

骆凰忽然打了个寒颤。

应墨闫的身影快要消融得不见了。

骆凰把目光投向偏门外歪躺着的阿亮，他此时神智格外清醒，毫不费力的就能够看清阿亮此刻的状况。

这位童年好友经过休整，似乎恢复了大半体力，虽然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神智却是缓了过来，眼睛里有了些亮色。他只要找到一个不错的大夫，应该不出几日，就能将伤势养好。

骆凰漫漫的想，阿亮从小就皮糙肉厚，他不要紧的。

除了阿亮，好像自己也没什么其他牵挂了。

他靠近应墨闫，骆凰身上的热气仿佛被应墨闫逐渐消淡的身影吸引般，以目光可及的速度一丝丝一缕缕的飘移过去，道士面上的血色也好似同时开始转移，一点点迁移到应墨闫身上。

应墨闫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忽然觉出周遭传来肌肤碰触的温暖，可是骆凰应该是碰不到他才对……

“我其实不想死……很不想死。”他听见骆凰依偎过来，两人身影交错，身躯变得如般淡薄的人竟然变成了骆凰，他发出悠长的叹息。

“可是我更不想蔺恭如死……叶明诀、辛芜，还有长孙霨他们几个，虽则被蒙在鼓里，但如果时光倒流，想必还是会选择同他相遇吧。”他苦笑着，浑身力气像被牵引般，朝应墨闫身上流失过去，意识开始时断时续，“我们七个本是一体，既然有了各自造化，多得了这一段为人的机缘，到最后回归的时刻是不是就不该再贪心。”

应墨闫的魂体逐渐有了稳定迹象，方才还昏聩迷蒙的灵台缓缓恢复清明。他想说什么，目光落到骆凰割破的手腕上方，汩汩流淌的血水不知何时在道士身下已经铺满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