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告诉了他名姓外，他对他其实一无所知。

这也挺不公平的，他的事情他啥都不知道，只晓得他有个极其想见到的男人；这个鬼魂却是成日对他跟进跟出，更衣吃饭洗漱沐浴就寝作法尽收眼底。

性子豁达的骆凰安慰自己，大家阴阳两隔，不在一条道上，给他看光就看光吧。

做人嘛，还是得比做鬼大方点。

“过几日我要下山一趟。”

这天收完工还早，骆凰照例把得来的布施给阿亮去置办饭菜，自己钻进炼丹房，东翻西找，顺便问应墨闫：“你是同我一道下山，还是，呃，在山上飘着？”

应墨闫道：“下山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甚至平淡，听起来也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好像骆凰回答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就这么客气的随口一问。

但奇怪的是，骆凰莫名就觉着这人语气敷衍归敷衍，事实上不论对他说什么话，都带股审视的味道，似乎打着主意在他入轮回道前，事先就要给他做个盖棺判定。

“七月初快到了，地府开门，百鬼夜行，那可是做生意的好时——”

一时嘴快说漏几个字，这假道士还能在阎君漠然的逼视下，面不改色圆回来，“……是替在生之人悼念亡者，寄托哀思，沟通情感的好日子。我等身为灵媒，此时正是大展身手之际，造福百姓的事从来不敢落于人后。”

中元节……

应墨闫挑了挑眉。

他倒是忘了，七月初鬼门开，延绵到七月半关闭，望乡台上众多新魂旧鬼徘徊不去，等的就是这一年一度回归人世，与至亲至爱团聚的日子。

这在地府亦属一个重大节日，放出去的鬼魂事先要做好清点；中元节结束当晚，鸡鸣之前便要全数收回，不可流连人世浪荡。过了鬼门关闭时辰，尚且逗留在人世的，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鬼差捉拿回来后无一能够逃脱严苛惩罚。

但刑罚虽重，年年仍有鬼魂伺机在这时节逃窜入人世，知晓无法回阳亦执迷不悟。

人鬼殊途，即便长期停留阳世，与所爱之人咫尺天涯，不过徒增悲戚罢了。

骆凰这一世的父母，不知用了何种方法逃脱了鬼差缉拿，从一开始就未入地府；一腔深情陪伴在自己不谙世事的儿子身边。但他们逗留时日越久，魂魄散离的速度越快，重入轮回转世投胎的几率就越低。

骆凰避而不谈发现爹娘早已不在人世后的事情，应墨闫并未追问，想来不会是让人欣慰的结局。

“我同你一道去。”他看了眼骆凰搜罗进布袋子里的那些写满错漏画符的黄文符纸，“带空白的即可。”

骆凰奇道：“空白的带在身上多不专业，遇事岂不还得重新写？”他振振有词，“别人又看不出来这些符纸到底做什么用，带着傍身，万一应个急呢。我写得可辛苦了。”

应墨闫：“……”

用来招灵的符咒，写差了就等同废纸，带着能应什么急？上茅厕吗？

——当然这种亵渎的话不符合阎君身份，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骆凰解释：“你还没入过地府，不知道百鬼夜行的阵仗有多大，阴间放出来的魑魅魍魉漫天飞。像我这种技艺精湛、功成名就的道长，夜路走多了，难保不碰上三两个厉鬼，带着有备无患呐。”

应墨闫已经不知道该先质疑他哪句，是他没入过地府，不了解百鬼夜行；还是他功成名就，技艺精湛。

最后他也只能以“你高兴就好”的眼神漠然看这冒牌灵媒，热火朝天的收拾包裹。

骆凰挑挑拣拣了整整两大包裹的法器物件，跟阿亮一人背着一个，踌躇满志的下了山。

他们每年有固定的巡回路线，先到山脚的小镇，再进城，城外十里范围内的人家也属本次服务范围。

应墨闫常年留守阴域，鲜少亲身来人世走动，习惯了地府阴森空寂的景象。

乍一下山，到了活人扎堆聚集之地，满耳喧嚣吵杂，满眼人影憧憧，接踵摩肩，短时间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阴间有多冷清寂寞，阳世就有多喧嚣热闹。

何况他们正赶上中元节前的集市，给过世亲人采办冥纸、纸人纸马、上供果品的人流络绎不绝，更是将这些喧嚣热闹推至了顶点。

骆凰丝毫没有他这点不适，跟阿亮两个人背着包裹，兴高采烈在镇上拥挤的人流里挤来挤去，边对擦肩而过的人评头论足。

“那边那个小娘子，胳膊裹着黑纱，面色轻快，想来家里过世的不是老人就是关系不亲近的亲属。她肯定是不会花冤枉钱来找我们招灵的。”

又看着一个站在卖香烛摊子前的老婆婆道：“满面愁苦，一边买香烛一边还在掉泪，应该家里是新丧，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