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长长的乱发披在身上，衣衫褴褛，脚边蹲着一只约摸一岁左右的狸花猫，那只猫跟他一样百无聊赖，正无所事事的舔着自己的爪掌。

乞丐的话不多，全程没有见过他口唇翕动几次，远处看来，顶多就是漫不经心的应了句“嗯”或者“好”，仿佛一只空前绝后的守财奴，甚至吝惜自己的口水。

反倒是那在台上惊艳绝伦的尧琪班班主一直在对他说话，唇边挂着淡淡笑意，轻声慢语。

戏台边不乏不少怀春少女，纷纷咬着香帕，对那落魄肮脏的乞丐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安寒笙其实也没有多少重要的话同蔺恭如讲，他凑在他身边，说的不外乎“今天晚上秋娘做炖鸽子，你来同我们一起吃吧？”这样琐碎日常。

蔺恭如：“不必了。”

“她在市场里采购了许多，特意准备了你那一份。”

“你们吃。”

“小武找酒肆打了五坛酒呢。”

“……”蔺恭如终于抬起头，同安寒笙笑眯眯的目光对视一下，“同样的招数，用久了也会腻的。”

“起效就行啊。”那人愉快的道。

蔺恭如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安寒笙原本俯低身子同他说话，也随着他一同站直。

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个穿着整洁，唇红齿白，眸如皓月，白皙面皮上漾着春风化雨的温润微笑；一个衣衫破旧不堪，面庞灰扑扑的看不清晰五官，长发纠成一团，脚脖子上还挂着一只紧抱着他不放的流浪猫。怎么看怎么不协调，画风全然不同。

蔺恭如道：“这些天没有看到那些灰衣人生事，也没有其他外来势力在这里捣乱，我……”

他想说我给你们护台的意义看来并不大，安寒笙却抢在他说出撂挑子的话之前，笑得眉眼弯弯的主动下了结论：“那定然是因为你在这里镇守八方的关系，心怀歹意之人才不敢贸然来犯！尧琪班有这等和顺平静的日子，当真是多亏了兄台的庇佑！！”

“……”

蔺恭如无言以对，伸手不打笑脸人，难道还真的就这种小事跟他较真？

安寒笙愉快道：“算算日子，我们到衍城已近两个月，比起方来时手头宽裕了不少。再过几日是乞巧节，白天唱完戏后，晚上大家伙商量了一同去城里逛逛。你也一同来吧，你的费用从我的银钱里支付。”

蔺恭如想也不想的拒绝：“我不过乞巧——”

安寒笙立刻道：“你就同我一起去逛逛，其他人不会跟着。”他眨眨眼，笑，“不然我孤身在乞巧市里出没，若是给宵小之徒盯上，岂不又要劳烦兄台费事周全我？”

蔺恭如开始觉得，那日在庙里鬼使神差的应承了给他站台，为了一坛桂花酿就将自己卖掉，实在是脑子进了水。这个人总能抓住一丝半缕的机会将局势导向他那边，每句话虽然都是睁眼说瞎话，又偏偏总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只好说：“到了那天再看吧。”

安寒笙也不急于逼他，笑吟吟的又同他东拉西扯了几句，这才心情大好的转身进了破庙。

秋娘在梳妆台前等他，望见自家班主挂着一脸偷腥的猫一样得逞的笑容走了进来，又朝他身后望望，那姓名不详的叫花子倚在门廊上，仍然双臂环胸看着戏台上琪丫头和小武、小齐几人的折子戏，懒洋洋没什么干劲的样子。

要不是之前蔺恭如在有人砸场时有如天降，成功解围，光看他那混吃等死的邋遢模样，秋娘十分有理由怀疑他就是纯粹来骗吃骗喝的——虽然某种意义上，倒是他们家班主一直热情洋溢的给人家塞吃喝。

她不知道安寒笙为何这般高看那个叫花子，只是他自老班主手头接过尧琪班开始，看人从未走过眼。大抵那个乞丐自有他的出奇之处吧，秋娘想，至少最近班主心情一好，便连服药的次数亦少了不少。

“寒爷，这里有一张拜帖，方才一户姓陆的人家差人送来的。”她替安寒笙拆下发髻，给他梳理放下来的发，边朝梳妆台边放着的一张艳色金边的拜帖点了点头。

安寒笙顺手拿起，看见拜帖下方落款：“陆明奕拜谒”，觉着名字有几分眼熟。

他念出名来，秋娘恍然道：“陆明奕，是不是衍城那个有名的布庄老板？我听来看戏的小娘子们说起过，陆家的绸缎布匹是全城最好的，他家垄断了从外城水路旱路运来的所有布料。谁家红白喜事，不从他家扯上几尺布段，都会觉着愧对列祖列宗呐。”她惊喜道，“陆家来拜帖给咱们，是不是咱们尧琪班的名声，终于打出去了？”

安寒笙笑了起来：“只怕不是我们的名声出去了，是之前我托落梅挨个给城里富商大户送拜帖，终于有一户客气了一把，意思意思给个回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