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在慢慢飘远，又被他一次次强行拉扯回来。在痛楚与神智两相拉扯较量之下，意识边界开始慢慢模糊虚化。

记忆在恍惚间穿行摇摆，慢慢回溯到当年第一次见到蔺恭如的时刻。

彼时他刚被封为左将军，年少意气，同一名心腹穿越琦国与燕凉边界线，打算偷偷潜入探听敌情。

心腹指着面前高耸入云的那座大山，不无疑虑的劝他，少将军，翻过那座大山，就进到燕凉的边界线。那座山上常有燕凉士兵驻守，咱们势单力薄，若是不小心泄露身份，可是会被直接扭送入狱的。

晏殊离挑眉，笑道：“你怕什么？本将自有不泄露身份的法子。我去去就回，你在此地守着，最多不超过五个时辰，我自会带来好消息。”

“将军……”心腹虽然仍是顾虑，到底坳不过晏殊离。只好牵着马等在树下，望穿秋水的看着晏殊离换上偷来的燕凉百姓衣装，轻巧的没入上山小道。

进山之前，晏殊离带着手下将士早已摸清了这座山的地形，也熟知哪些地方安插有燕凉士兵的驻营点，只要避开那些地方即可。

倘若不小心撞上了巡山士兵，只要谎称自己是居住在山间地里的百姓即可——燕凉奉行战时以民养兵，闲时军民共事农耕的政策，有军队驻扎的地方必然有本地百姓。只要他略懂农活和燕凉风土人情，这个谎言并不容易戳破。

晏殊离腰间挎着刀斧，一厢装模作样的砍伐柴火，装到背上的背篓里；一厢警醒的朝原定路线前进。

他打算着翻过这座山，进到山下城镇，便可打着做买卖的幌子，探听一些燕凉部队的部署动向。

山间林木葱茏，鸟雀啾鸣，还有一条明亮清澈的山涧溪水，闲散自在的穿过山谷，在布满鹅卵石的堤岸间蜿蜒流淌，一派盛世太平的安谧景象。

晏殊离走了大半个时辰，背着满满一篓子柴火，蹲在溪水边掬水洗面。清凉的溪水扑在面上，顿时一阵神清气爽。

他正值十六七岁年纪，还有几分贪玩心性，一时兴起，便褪了鞋袜，赤脚在溪水里濯足玩耍。溪水里还有好些黑色的小鱼，追逐着他足踝游来游去。

晏殊离平素要在下属部将面前端着架子，着实也有些累得慌；此刻到了远离部属视线的地方，那股子将军的架势终于是可以卸下来，当下踩着水花啪嗒作响，跟鱼们玩得不亦乐乎。

他玩了一气，尽了兴，返回岸上准备重新启程。刚将鞋袜穿上，便是悚然一惊，蓦地回过头去。

溪水旁生长着好些艳红的红花檵木，花丛茂密，高大丰满，遮掩视线的效果远较其他地方的红花檵木来得成功。是以晏殊离在溪边逗留了如此之久，竟是现在才察觉那里不知何时开始，站了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最简单的燕凉百姓装束，背后同他一样背着一个篓子，内里装的却不是柴火，而是刚刚咽气不久的飞禽和野兔之类动物。他腰间别着弓箭袋，挑着眉，站在灌木丛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晏殊离。

年轻的琦国左将军先是一愣，继而是略感尴尬——自己方才那般少年心性的举止竟是都给这农夫看了去，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继而便是立刻警醒，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可真是巧啊，这位大哥，也是来山里讨生活的？”他重新背上柴篓，大大方方的朝那农夫走了过去，笑吟吟道。

走近一看，发现那农夫虽是农人装扮，却是生得眉目俊朗，身形挺拔高大，一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眼，纵然不笑的时候，也似有三分情意流转。那农夫看着他走近，又看了看他背后装得沉甸甸的柴火篓，一扬眉，也笑了起来。

“是啊，你住在这山间吗？我怎地从来没有见过你？”

第八十八章 怒（八）

晏殊离笑了笑：“哎呀，我瞅着这位大哥也面生得紧。我打小在山南那头长大，到山北这边来得少，不懂这头的规矩——大哥方才一直看着我，是不是小弟有什么不当之处？”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柴篓，态度自然的道，“本想趁着这几日天气好，柴火干燥，拾回去劈好就能起灶。拾得开心，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头。要是小弟做错了哪里，大哥直接告诉我，我将这捡来的柴火还回去就是，不敢冒犯。”

那农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看他表情丝毫不变，一点没有慌张失措的模样，笑道：“哪里哪里，这上万亩山又不是我家开的，小兄弟想到哪里拾柴火都不要紧。”

他从红花檵木旁绕了出来，笑嘻嘻道：“正巧，今日山南那头赶集，我抓的这些鸟儿兔儿还有一口气，日头落下去之前赶过去还能卖上几两银子。我从来没有去过山南，既然遇到就是有缘分，小兄弟方便的话，给大哥领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