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阳春三月，他却穿得密不透风，光看上一眼都会憋闷得透不过气。

他磨磨蹭蹭沿着蔺恭如指定的石凳坐下，却只是虚坐，还有半边身子落在外面，随时拔腿就溜的架势。

那个狐狸面具突兀的展现出来，滑稽的脸型，高高的鼻梁，与模样俊朗的“少主”面面相觑。

蔺恭如抬手就去摘他面具。

那影卫往后一仰，似乎早有料定，从容避过。蔺恭如指尖自他面具上方划过，触感半软不硬，并不是多么坚固的质地，给人一种薄如蝉翼的感受。

他保持着这个伸手欲摘他面具的姿势，笑了起来。

亲昵道：“看在这十/日/朝/夕相处的份上，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介意。”

“……”面具下方的眸光轻微闪动一下。

“我是个天煞孤星，同我接触过多的人，或迟或早会死于非命。”蔺恭如扳着手指，一本正经的算给他看，“不管你是富贵山庄的少爷，是隐居世外的神医，还是野心勃勃的王爷。但凡碰上我，没有一个捞得着好下场。我不知道你为何将我认作你的少主，但我奉劝你一句，要想颐养天年，首先就要将我从你身边弄出去，扔得远远的，最好连我的衣角都不要沾见。否则下一个横尸惨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

第六十四章 忧（三）

恫吓甚至带有恶意诅咒的话语，在两人间落下，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尾梢擦过高挺的狐狸鼻梁，引起细微不适的痒意。

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闪动。

蔺恭如双臂环胸，饶有兴致观看对方反应。

影卫拖着粗嘎低沉的声音，慢吞吞道：“少主身上肩伤，是先主人逼你练剑造成的。”

肩伤？

蔺恭如下意识跟着影卫投来的目光，往自己右肩看去，鼻端仿佛又嗅见皮肉烧焦的甜香味，发自内心的恶心了一下。

就像辛芜给他服食“回生”“转梦”，百毒不侵体质带到了另一世；长孙霨在私牢中烙印在他右肩膀的伤疤，同样带到了这一世来。蔺恭如清醒过来没多久，就察觉到右肩精心涂好了药膏，绷带亦重新更换过。这石屋中并无他人，想来是这名影卫所为。

蔺恭如心说，心思残毒的人真是哪一世都碰得到，这个“少主”的便宜爹，居然也是个闲来没事在自家儿子身上烙东西玩的。

又听见那个声音慢吞吞道：“属下是少主的影卫，生死不离。”

蔺恭如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才回过神，他方才那句关于肩伤的话，算是回答了他“为何将他认为少主”的第一个问题；而这一句“生死不离”，就是回答他“天煞孤星”和“死于非命”的警诫。

蔺恭如回过神后又噎了半晌，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认错人还理直气壮，他还能说什么

就方才的沟通来看，总觉得这个影卫脑子哪里不好使，认准了死理，不管不顾别人怎么表态，同他说起话来颇有难度。

没准那个“先主人”就是看着这货钻牛角尖，把他扔在这石屋里自生自灭。

蔺恭如最后抱着一线希望，问了一句：“你家少主莫非同我长相一样？”

那影卫又陷入泥淖般缓慢粘稠的迟疑中。等他回答的功夫里，蔺恭如在心里翻来覆去默背了三遍静心咒。

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才等到这位大爷开了金口。

影卫好像自己也不确定一般，慢腾腾道：“……少主的面具……赏给属下了。”

电光火石间蔺恭如终于弄明白他为何弄错人——敢情那个“少主”，在他面前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出现的时候脸上就挂着这副可笑的狐狸面具；而他蔺恭如同那少主身形相似，搞不好声音也相近，右侧肩膀上又同样有鬼知道怎么落下的烙印痕迹。

那少主不知道去了哪里，影卫兴许一觉醒来，就发现这封闭空间内除了自己和蔺恭如外再无他人，顺理成章将他认作了自己的少主。

整件事阴差阳错，就像一个跳入黄河也洗不清的玩笑。

蔺恭如叹了口气，脑门上感受到头顶阳光的热度退了下去，挪了挪身子。这回石凳没再移动，他安然无恙的将自己倾身到了影卫面前。

浑身黑漆麻乌的男人，默默凝视着他在石桌上轻叩的手指。

“你这面具，是我赏给你的？”

影卫凝视着他指尖，目光平和，语气平板：“少主恩赐，顾俭没齿难忘。”

蔺恭如枯坐了大半个上午，又同唯二会喘气的活物沟通不良，现在只想逗弄他出口恶气。

“那我现在要收回呢？”

他作势欲摘。

那叫顾俭的影卫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像前次一般闪躲，明明感觉到蔺恭如的指尖已经抚上他耳后，仍然一动不动，犹如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