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王的全部记忆，就像一大片崩塌的雪山，轰然塌陷砸入他的脑海。

那些压抑又阴暗的画面中，应墨闫清清楚楚的看见，长孙霨将毫无知觉的蔺恭如拎起，四唇交错，那个寒气逼人的亲吻。

那亲吻原本不含/情/欲/，不含企盼，却叫原原本本重新感受了一遍的应墨闫，浑身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闭上眼，脑海中陡然浮现的是蔺恭如另一次紧阖双眸，生息全无的模样。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却怎样也想不起，到底是何时何地，见到过蔺恭如那般惨白的面孔？

——

有我在，任谁也伤不了你。

第六十三章 忧（二）

蔺恭如规规矩矩坐在一方石凳上，太阳光线从天井里倾泻而下，刚刚好在他脑门边上形成一道普度众生的金色弧度。配上他那副无悲无喜、大彻大悟、六根清净的表情，恰如其分的诠释了一颗佛门弟子出尘脱俗的心。

他旁边屋檐的阴影下，立着一个成年男子身形大小的影子，无声无息，仿佛同背后砌成这栋石屋的黑砖融为一色。

蔺恭如平铺直述的，冲那个影子站立的方向说：“我重申第六十八遍。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的少主。”

那影子似乎动弹了一下，从空气细微的波动来看，应该是欠了个身。

却不答话。

那端坐在石凳上，被强制着坐在天井正中接受冥思修炼的男人，顶着一张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脸，又重复一遍：“你将我扣留在这里再多十天也无用，说你认错人，就是认错人。”

他手指微微动了动，试探的想要从石凳上移开身子，屁股刚一挪窝，立时听见石屋内部传来咯哧咯哧机关发动的声响。蔺恭如立刻将身子拗回正襟危坐的姿势，面上心如死灰的表情更添一层，仿佛落了满满一脸的草木灰。

他抬头看了看不偏不倚打下来的太阳光，浑身泛着金光普照的暖意，心犹如沉到不见天日的深渊底。

拜应墨闫所赐，他经历了三个世界。刻骨铭心，痛彻心扉，寻死觅活都做过了。还出现了认错人，亲手捅了他原本打算要保护的人的乌龙事件。

长孙霨倒在他怀里时，要说心头完全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满脑子的念头在“他果然还是因我而死”和“应墨闫这个杀千刀的心机狗”来回打转，一时间惶惑和自暴自弃交织在一起，缠成难以解开的线团。

长孙澹来抓他肩膀时，蔺恭如清晰的看见他的手自自己肩头穿过。

索性将眼一闭，心一横，再也不想煞费苦心地按照应墨闫的剧本走了。

他要玩他，就由他玩到底。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落在一个四面封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石屋子里。还有个浑身上下都藏在黑影里不露容貌的人，语气恭敬的自称影卫，称呼自己是他的少主，然后把他像条狗一样看得严严实实。

这是应墨闫玩他玩腻味了，开始另辟蹊径，用新的不知所云的套路折磨人吗？

十天了，刚开始他还企图跟这石屋子里除了他以外唯二的活物讲道理。

然而那坨黑糊糊的影子就静静的隐藏在屋檐下、房梁上、角落里、屏风后，除必要的清水食物给他送来时会露个面外，鲜少同他搭话。

只是从第五日的清晨开始，每天在蔺恭如枕边摆上一纸清单，上面从1-10列满他今日需要做完的事情，包括坐禅、冥思、练剑、扎马步、背口诀、洗漱、净身、进食等等婆婆妈妈的琐碎事情。

蔺恭如看见那清单的头一件事就是动手撕掉，冲墙角那个仿佛毫无存在感又分明实体的黑影道：“有病啊？什么事不能开口讲话？列这个单子是指望我真的做你家少主，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吗？”

——还罗列清单来指手画脚，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这句话他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倘若真这般说了，那个包裹得像坨黑炭的不明来历的家伙，指不定真的就将他认作他那便宜少主了。

莫名其妙。

他撕完清单，放弃了起床的念头，倒头就睡。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在他当真要重新入睡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轻响。感觉得到有人的气息飘然而近，就立在他床侧，好似正俯身观察他。

机不可失，蔺恭如猛然一个翻身，抬手就抓住了那个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腕。

原以为这下能看到那个影卫的真实面目了，却在一照面之下，愣在当场。

不愧是自称影卫的男人，一身黑如书墨的衣装，犹如最深沉的夜色般打不进一丝光亮，将他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罩得严丝合缝，便连脖颈也没有露出分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