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219)
果不出我所料,忽必烈刚透出一点意思,南京宣抚使刘整见机上奏:“宋主悖臣弱,立国一隅,今天启混一之机。臣愿效犬马之劳,先攻襄阳,撤其扞蔽。”(1)
我打量了几眼刘整:他已有五十余岁,但肩宽背阔,身形硬朗,一看就是久习戎马之人,举手投足间透出几分jīng悍。
我对此人不大熟悉,遂偷偷问真金,经他提点,才想起他是宋国的降将刘整。他先为北人,继而附宋,后来与宋国策应大使吕文德jiāo恶,又为权相贾似道所忌,担心被谗害,遂以泸州十五郡投降蒙古,颇得忽必烈看重。自归降后,便几次上书攻宋,但因时机未到,都被搁置。眼下,忽必烈有这个心思,刘整自然不会放过。为长久立身计,他也必得如此建言。
我不禁又扫了一眼刘整,看他样貌,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并不像电视剧里那些叛国投敌的jian臣贼子,也殊无愧疚不安之意。我心里也一时惘然:在不远的将来,将会出现文天祥那样九死无悔的忠直臣子,也有贪生怕死弃国归降的两姓家奴。可这些人的抉择真的只有是非黑白两极?折节事敌是否就要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rǔ柱上?这些饱读诗书,通晓大义的儒臣,平日谨遵义理,为何没有守住最紧要的关防?
也许我要重新审视这个时代了。处在历史洪流中的我,又该如何安放身心呢?
我默然沉思,一时心游物外,真金悄悄扯扯我的袖子,我才回神,继续听刘整奏陈。
按照刘整的意思,此次攻宋,应放弃蒙哥汗时期以川蜀为重,三路进军的策略,搁置川蜀,先取襄樊才是上策。襄樊连接荆豫,控扼南北,襄樊克则江南无所凭依,顺长江直下则临安可得已。临安一定,川蜀也成不了气候了。
刘整奏事完毕,微微颔首,等待忽必烈的答复,文武百官一会看看刘整,一会望望忽必烈,但当事两人也都沉得住气,一人立在殿中,面不改色,另一人居高临下,笑而不语。我望望忽必烈,他的心思也能猜到八.九分了:这是要群臣说话的意思,他自己怕是已认同了刘整的想法。
大汗的眼光扫向群臣,大家都在观望,谁也不想做出头鸟,伯颜、安童等重臣自然不会武断开口,还是要先听听下层官僚的意见。
“大汗,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一个儒臣出列,我抬眼一看,却是姚枢。这位老先生也是藩邸旧臣,当年与王文统不合,被排挤出中枢,被冷落了好一阵儿。如今安童拜相,昔日老臣被一一延请到都堂以备顾问,姚枢便是其一。今日集议,自也有他的席位。
“卿不妨直言。”忽必烈道。
“建都与攻宋并举,恐朝廷应接不暇。蒙古将士鞍马娴熟自不必说,可江南水网密布,堡垒林立,壕沟纵横,若遇山水寨栅,蒙古军纵有jīng兵良马也束手无策,徒劳民伤财耳!攻宋一事,或可暂缓。”
他此言一出,忽必烈登时拉下了脸,刘整则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袖,轻轻舒了口气。姚枢想劝忽必烈缓战,给出的理由似乎并不高明。
“暂缓是为何意?战或不战,竟无说法!处事如此混沌,卿倒枉为藩邸老臣!昔年卿随朕远征大理,不畏险阻,直下金沙江的豪气哪里去了!?依卿之言,宋国这块土地,难道搁置不理?还是要朕好修文德,以待远人归服!?”
纵然百官在场,忽必烈也毫不顾忌老先生的颜面,生生地驳回了。他态度qiáng硬,可见心意已决,再不想听这些含混的说辞了。
忽必烈态度明朗,刘整也再无忌惮,顺势又加了一把火:“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2)唐太宗文治武功,亦先以武力平天下,后修文德以绥海内。没有正统,妄谈文德,恐怕也名不正言不顺罢!若南北并立,到底何为中国,谁又是中国之主?”
姚枢被忽必烈君臣词锋所迫,一时赧然无语。刘整反驳的理由,也是儒生们津津乐道的“中国之道,天下共主”。他所谓的“正统”一说,首先“政.治正确”,其次也符合忽必烈的现实需求,纵然攻宋有诸多劣势,都不足以成为阻止战争的理由。
大殿中群臣一时无语,儒臣们多暗暗叹气,虽不赞同刘整的提议,却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而且忽必烈明显不悦,再触逆龙鳞,于事无补,反而招忽必烈嫌恶。
姚枢被晾在朝堂上,形单影只。我往人群中一望,却见另一位老臣挪了挪步。许衡动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踌躇着往前挪了一步,安童见此,却抢在前头,上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