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6)
这一改可不得了,士族们站不住脚上的木屐了,咔哒咔哒地踩进她府里,严肃抗议。
崔训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便再也不吭一声。
“你们家族子弟若是有本事,有胆量,去扛起这北伐大旗,替陛下去北边走一遭,我也在府中等着你们的军功捷报。”
她的初衷是想借着军中的阳刚之气,感染下这些颓废的士族高门,总不能北伐未起,就颓势已生了吧。
士族们过惯了安逸舒坦的日子,无论如何也再不想饱受沙场铁衣的煎熬,便不再作声,又开始纷纷傅粉饮酒,事不关己,因为他们谁也不信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北伐之业大成。
至于收复山河土地这个不可能完成的重担,交给后辈们去吧。
然而,偏偏就出现一个人,平地崛起,借着军功,威震淮水,与他们美好的愿景背道而驰。
他便是如今执掌军事大权的镇北侯刘子昇。
定都建康后,临近北地的州郡组织了好几场不痛不痒的北伐,但几乎都是以抵抗北秦南侵为主。
只有那次是由时任豫州刺史的刘廷主动上书提出的。
南迁时,刘廷不忍沿途百姓受难,一路携了百姓南迁,其中不乏一些亡命之徒,后来便组建成刘府兵,时不时会迎着北边找北秦的几处郡县打上几场。
这一打更不得了啦,一向勇武善战的北秦兵竟一连数次败给了刘府兵,甚至在淮水一带被迫同意开启南北互市。
这些动静传至京师,崔训随即在府中接见了功臣刘廷,谁知刘廷当着她的面并不邀功,只说:“这些都是我义子刘子昇的功劳。”
崔训求着时任太尉的崔俨,拨出了七万大军给刘廷,她将青铜虎符交到刘廷手上。
“刘大人,若是您义子想干出些本事,不妨让他再为我南晋出上这一把力?”
众人纷纷以为,崔训此番不过是为了考验这位年轻英雄的胆略和忠心,左右也真没想让他干出些什么大绩,七万大军,在虎视眈眈的北秦军面前,实在不足以成气候。
任谁也没想到,刘子昇接过军队,以刘府兵为先锋锐卒,奇锋震敌,一路奋夺,攻城略地,愈战愈勇,竟将青州、兖州二处咽喉要地收复入晋。就连吝于赞人的崔俨也说,刘子昇用兵不拘常法,能守善攻,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
这场仗扬了南晋军之风,北秦不堪战火,传了国书,且以停战。
全部的人都傻了——小皇帝鼓着腮帮子,听一道道捷报传来宫内;士族们喝酒奏乐的手抖了几抖;就连崔训在写的字也飞出笔下。
司马捷遣使者互换了国书之余,传召了刘子昇回建康宫。
刘子昇面见晋帝时,朝臣挤破了脑袋,踩飞了鞋履,就是想瞧一眼这位传闻中的战神是何等英姿。直到他盛装归来,满廷皆不再淡定了。
披甲冠缨,身形盖苍梧,气挺胜玉竹。少年将军目若点漆,眉生剑锋,虽没有手执拂尘的脱俗风姿,却轩轩如霞举,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豪肠侠气!可是……
这等佳姿绝色,却无人敢靠近半分,只因他身上溢出骁勇的肃杀之气,将身上的白璧英姿着实抹杀了干净。
殿上文弱朝臣,怎敢与其比肩而立?他的铠衫上染了多少层血,刀下屠了多少北秦兵,谁又可知呢……
“元齐与仲允,连璧二人。”这是少年天子初见刘子昇时发出的惊叹。
仲允,正是领着朝官杵在正殿最前方的崔训。
崔训听后只觉如芒在背,扶额叹息。
惭愧惭愧,不堪此评啊。
哪里是连璧?在刘子昇面前,她连块未打磨的粗玉也算不上。
一直自恃礼仪得体的她初尝失败,便觉得兄长平日里训她训得实在有理,应当让刘子昇为崔家人,才是衬得上崔氏百年的名望。
刘子昇借着难得的军功选官来朝制,得了晋帝的信赖,又凭着累累军功,一路扶摇直上,拜大将军,这也是崔氏一族始料未及的结果。
崔俨时常拿此事训诫她:“你可知这对于士族,对于崔家,是个什么后果?”
崔训垂首聆听兄长教诲。
“你想提拔庶族子弟,我没意见,你向我调兵给刘子昇,我亦允之,如今你却让他坐上这样的高位,崔训,我就想问问你,到底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姓氏?”
崔训很想反驳,她并不想记得自己姓崔,她也想立马辞官滚出建康……
可是,她不敢。
世人皆知她玩弄权术,谋略过人,圣上年少,独独依仗于她,却始终料不到,她不过是承了先帝遗命,听了兄长之令,不得已任了这个尚书令。至于背弃家族与承诺,即使不姓崔,她也万般做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