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51)
可身上热了,心里头更凉了。
她叹道:“也不知道路上再冷点,该如何是好……”
桑琼劝道:“路上难免辛苦,但郎君也说了,有打点衙役好生照顾曾氏,再说连女郎都上心至此,亲自来城外送她,崔府那边就更别说了。”
何苏木摇摇头,嘴角一扯地苦笑。
崔府?会么?曾氏只单单是崔训的乳母,又如何会劳烦到崔俨亲命人打理这些?
崔训并非一帆风顺地长大成人,母亲早逝,父兄严厉,在崔府后院她能依靠的不过只是曾氏一人。
曾氏,待她如亲女。
从前,她还不懂何谓城府,又如何工于心计,她都是后院被人算计的那个。单单有乳母待她极好,常问冷暖,呵护备至。
白日,她在念书,曾氏便端来小食,生怕她饿着。夜里,她一向睡得不大老实,曾氏便睡得更浅,一夜数次进她屋子将被衾捂得严实,就怕风给灌进来,冻害了她。
曾氏话也不多,更不爱唠叨,但不时也会道几句话,只让她注意身子。
“阿训啊,很辛苦吧?”乳母给案台前的女童披上薄衫,和善地问。
“奶娘,阿训不苦。”
崔训很执着,幼时更要强,她知道身为崔家的人,不能将苦时常道出来。即使道出来了,念给旁人听,这苦又能少几分?又会有何人能替她受?
曾氏叹气,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如刚落地时那般,捂在胸口。
“在奶娘面前,你只不过是阿训,奶娘不听你说辛苦,还有谁听?”
确实,那时,直到前世别了崔训那个身子,她只将苦说给曾氏一人听过。
那般令人踏实的笑容,她如今还能清晰地记得。
乳母曾氏,是唯一一个不在乎她是不是崔家人的存在,只是她口中的那个“阿训”。
……
何苏木只觉眼眶发热,心尖酸疼,那股子倔强蓦地就化成了道凉水,在胸口潺潺地漫了开,很凉。她朝辨不出远近的天空望去,重重地呼出一口热气,白雾朝着四方散了开,又退了去。
“会很辛苦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桑琼不明,只道:“应当不会。”
何苏木点点头,对自己轻声应道:“嗯,应是不会的。”
终于,清寒的雪地迎来了不甚明朗的光亮,又过了好半晌,两个衙役并一位妇人,从河边没有被雪水覆盖的泥路中缓缓走来。
看不清妇人的容貌神态,只能勉强地辨别出那就是曾氏。曾氏未被枷锁盘住,只在背上负个不大不小的行囊,衣裳和发髻皆是齐整,踏着双看似厚重能踩雪的鞋。衙役并不粗暴,反而是行得很慢,尽量在迁就着妇人的步子。
何苏木极想唤上一声“奶娘”,再同奶娘说,如今她再也不辛苦了,可种种浪潮般的思念顷刻间终是沉了下来,身后传来一声——
“看到了?”
何苏木顺着声音转过身子,直直地怔住了,并没想到冷寒的新亭也迎来了他。
“表兄?”
第27章 贰拾柒
刘子昇面不改色,静静地走到她身侧,也朝曾氏那处眺望了一眼,徐徐收回视线,这才道:“流放房陵,不算远。”
何苏木垂目,握紧的袖炉烫了手,倏地松了松:“对她来说,算艰苦了。”
“若是一路有人照顾呢?”
何苏木轻微地哼了一声:“崔家么?世家情薄,哪来真意。”
刘子昇顿了顿:“你阿兄不是帮忙打点过了吗,还有,陶安荣……就连你都亲自来送她了。”
听见陶安荣的名字,何苏木才点了点头,稍稍宽了心:“嗯,也是。”
“不过……”刘子昇略显生硬地顿了顿,声音沉得吓人,“我想知道,你与曾氏并无交情,甚至素未谋面,又为何花这般功夫,来此地遥送她?”
何苏木转身迎上他的注视,反问:“那表兄又为何而来?”
四目相对。
枯木在瑟瑟临风抖,泥土在悄悄固成团。
北风破人耳,不觉四下寒。
都静了。仿佛无人呼吸,仿佛无物生长。
刘子昇近乎完美的那张脸上生出些迟疑,像是在确认什么,旋即陡然清醒,声音竟颤抖着:“你与她,从前……是不是相识?”
“她”,自然在说崔训。
谁知何苏木展颜一笑,出奇地冷静:“表兄,崔令君亡故后,我才来的建康啊。”
刘子昇听后静静别开眼,目视着愈行愈远的三个身影,直至缩成黑影,完全消失在那条道上。
是啊,并不会认识。
认识又如何?她已经不在了……
“表兄?”何苏木细声唤他。
刘子昇定了定神,淡淡道:“说说看,你又是如何得知——曾氏与她丈夫争执是因为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