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30)
“你这不像是为我做誊抄,倒像是敌营探子派来毁我军报。”刘子昇不知何时已踱步至她案台前,从她手中将笔轻松夺下,搁置在一旁砚台上。
他全无责怪的语气,倒是多了几分戏谑。
她的指尖还存着方才刘子昇夺笔时不经意传来的温热,那是个有热气的火热男儿,哪里还是脑中臆想出的寒冰块!
何苏木一动不动,寂然地杵着,此刻最不想见的就是态度如此温和的刘子昇了——明明我就要毁了你的军帖,你还不能对我厉声些?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讨打的受虐狂。
见她并不抬头,只是皱眉深思,刘子昇低声叹了口气,将那份写得东倒西歪的“发泄之作”两指拾起,合在掌中,认真地揣摩了半晌,才道:“写得还是不赖的。”
何苏木彻底败给了这个好脾气的刘子昇。
她终于抬了头,露出张狂之色:“我是不是毁了你的宿卫营,你也不会发脾气?”
刘子昇怔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左右你不会毁我军营,何况这字的确还是写得不错。”
“君侯。”何苏木轻轻地唤了一声,“你这样温顺的性子,到底有没有敌人?”
刘子昇的笑容缓缓凝住,手中的折页顿在半空,就要从掌中散落之时,又被他匆忙握紧。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何苏木,反问道:“整个南晋都知道的问题,你这般聪明,跑来问我?”
“崔令君么?”何苏木有些不甘,但终是咬着牙说了出来,“她这样招你记恨?”
过得太久了,足足见刘子昇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接近凝固。终于,他冷笑一声,凉道:“记恨,记恨……没有恨哪能记得住。”
何苏木未见刘子昇最后离开营帐有神色变化,但她听得出来,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的苍凉,似是敛着十里朔风,压着万里黑云,通通灌进了山涧的万丈深渊里。
是啊,整个南晋都知道他们二人明争暗斗,她知道刘子昇处事狠绝,刘子昇自然也久闻她阴险之名,这样敌对的两人互知秉性,不互相记恨才怪呢。
只是,何苏木如今在思索,刘子昇那句话到底何意?她哪会记不住这样的刘子昇,殿上初见已觉惊人,即使将他随便置在朱雀大街一角,那也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试问这样出众的人,如何记不住?
自那次堪称尴尬收尾的交谈过后,刘子昇不常在营中出现了,何苏木并不当一回事,直至某日,刘子昇的亲卫及幕僚脸上高高挂起得意之色,她才意识到近日发生了些不大寻常的事。
何苏木寻了一个闲着无事的幕僚,是镇北侯麾下参军,她问起出了何等喜事,那参军哈哈一笑,山羊胡子牵着腮帮子的肉,抖了两抖。
“你刚从崔府出来会不知?崔俨大人病重,如今更是药石罔效了,朝中军事大权还不都是君侯的囊中物?”
“什么?”何苏木一惊,“崔大人病得如此重么?我来之前只听说是风痹之症,不至于……”
“你还不信?是崔大人亲自上疏陛下的。”冯参军掩口低声笑道,“听说那字写得连五岁小儿都不如!”
何苏木呆滞了好一阵,才回过神,又听身侧稀稀疏疏地不停有人进了议事帐,传来一阵“君侯,您来了”,这才完全定了神,坐在末座。
“在议论什么?”刘子昇盘足,坐在软垫上,摆出一副闭目养神的安闲模样。
有人道:“提前恭喜君侯了,如今的军中大权可是要被您牢牢握住了。”
刘子昇不动声色,只将双目微睁,轻飘飘地扫到何苏木,故作吃惊,扬声问:“哦?我看苏木便没有恭喜本侯,怎么,苏木,你不替本侯高兴吗?”
帐内众人纷纷看来,心道这女郎扫兴极了。
何苏木稍稍抬眸,正对上刘子昇的打探,视线回避开,垂眸温声:“不敢,只是……”
镇北侯追问:“只是如何?”
何苏木无奈:“苏木并不觉得崔俨大人会甘愿让出所有的兵权。”
镇北侯一挑眉:“哦?有意思,说说看。”
“崔大人……崔令君亡故后,崔氏一族已失了先机,将京师兵权分出实属当下万全之策,不仅能保崔氏再录尚书事,又能防圣上忌惮,同时又堵了悠悠众口,况且他不过只是交出了部分中军之权。京师屯兵十万,君侯您的宿卫营不过分得三成兵力,崔大人麾下还有驻扎京郊的牙门军,这支军队才是京师之重,牙门军中大多数都是从前跟着崔俨大人的崔家府兵,苏木瞧着,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归大人您来调配。”
何苏木分析得条条是到,就连几个战场经验丰富的将军都为之一愣,见她年纪不大,竟看得如此通透,此时有人附和:“倒是忽视了牙门军中还有这层关系,女郎真是心细如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