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燃+番外(90)
人有八苦。对那时的她而言, 求不得最苦。
她最后跌倒在梧桐树下的金黄落叶堆里。那些被冬风吹落的叶子,因失水而变得薄脆,被瘫坐在地上的她压出了干响, 顷刻断裂。
路灯高悬在她的头顶, 给予她一些的光暖,但在漫漫长夜里,却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朱鱼抬头看着那盏路灯,悲哀地想, 这一盏路灯,不是她的。南京城不会有她的灯,广州城没有,连杭州城的灯,也早就熄灭了。
这么想着,她泪眼阑珊,先是咬着拇指想要克制,可最终却还是嚎啕大哭。
她不顾一切地哭,哭得上气不接气。哪怕以前遇见多糟糕的事,她都没像这日这般放肆哭过。
她哭了好久,久到已经再流不出泪,开始干咳起来时,却听到喑哑的男声。
他低低唤她的名,咬字清晰,字正腔圆:“朱鱼。”
她一滞,止住哭声,转头相望。
成排的梧桐树下,郭阡卷起了衬衣袖口,西装搭在了手上,脸上密密的汗珠被灯光照得亮闪闪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你跑到这里来作什么!”在她面前,他从未有哪次把喉咙喊得这么响,“你晓得不晓得——”
她向他望来,低垂的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瑟缩了下。
心口一窒,他什么重话再也讲不出来了。
他蹲下身来,展开手里的西装,罩在她冰凉的身子上:“莫要再乱跑了。南京城这么大,你再乱跑,我们就要跑散了。”
她听着这话,猛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又掉下一滴泪来。
郭阡看见了她那滴委屈的泪,叹了口气,用拇指揩掉她的泪:“算了,当我没讲过。不管你跑到哪儿去,我总有法子的,我总会找到你的。”
“你找我作什么?”她抽泣着问他。
“找你作什么?你说我找你作什么?我把你带来南京,总该好好地带回去。否则,我怎的交代?”
“我无父无母,你无须向谁交代。”
“无须交代?”他恨铁不成钢,惩罚性地弹她脑门,“我总要和我自己交代的。”
朱鱼怔住,他却垂眸,皱起眉头,替她脱了两只高跟鞋,往路旁一扔:“脚都肿了。你每次就是不爱听我话,只想同我对着干。这次又吃苦头了罢?”
“是我没用……连高跟鞋也穿不好……”她又被他说得又忍不住要哭,“我比不得她们,我穿不好高跟鞋,我也不会跳舞,更不会说英语说法语……”
“哪个敢说你没用?”郭阡好笑,“又会划船,又会做杭州菜,厉害起来还会下水捞尸,刚刚宴会厅里,你看有哪个小姐还能比你神气?”
他这么一打趣,她又羞又恼,握起拳轻轻去打他,引得他发笑起来:“你看你看,哭完了鼻子就拿拳头打我,谁能比你厉害?哎哎哎,别打我脸,脸不能打。”
被她挠痒似的打着,他闪躲了几下,就轻而易举地抓了她一双手,分开架在他肩上。他矮下身,用掌托了托她的腰身,转眼就把她驮到了他的背上,侧脸向她道:“太冷了,我们回去罢。”
冷冽的寒风里,他一说话,就从他唇间弥漫出一团白气,萦绕在她的鼻翼。
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宛若深潭的漆黑眸子,感觉连人带心都要跌进去,木木地点头。
他复又笑笑,背着她,直起身来,跨越过满地金黄树叶,稳健地带她往前走去。
而她不再言语,只将脸颊轻贴在他宽厚平坦的脊背上,慢慢数着他模糊的心跳声,和自己的作比较。
终究还是她的心,跳得更快一点点。
他跨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树影,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是不是不喜欢南京城?”或许是觉得太过寂静,静得有点让人心慌,他还是开口问她,“南京和杭州离得近。你若不喜欢南京城,我还可以再带你去趟杭州……”
“不必了……谁都晓得杭州的断桥残雪好看。可再回去,也无人再陪我一起等杭州下雪,也无人再陪我一起看雪。”
喝了酒的人总藏不住真心话。
郭阡听着她苍凉的一句话,想起了从小媛姐嘴里打听到的往事。
小媛姐说,朱鱼生在杭州城里,从小就水性好。从她记事起,就被她阿爸带去横渡钱塘江。
可她12岁时,阿爸被钱塘江的暗潮卷没了,只剩下她和她姆妈。
而她姆妈,本是杭州城医药世家的小姐,执意和她阿爸私奔,和家里也断了联系。两年前,朱鱼14岁时,她遇人不淑,又被男人骗了,带着朱鱼来广州白鹅潭找他,却被骗上花艇做了艇妓,幸而后来又遇上了一个香港来的富商,愿意替她赎身,带她去香港当个偏房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