獳羊肩一阵沉默,祁律还以为他真的这么告假去了,结果睁开一眯眯眼睛,就见到獳羊肩退出去端了水盆子,手臂上还挂着太傅的官袍走进来。
祁律深深的叹气,小羊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怜惜自己。
今日祁律休沐,本该在家里享受懒床的时光,但是天子偏偏召见,只好穿戴整齐,坐了子车进宫去了。
天子召见,并非是朝议,而是廷议,祁律在路寝宫门口碰到了周公黑肩,还有虢公忌父,三个人一道往路寝宫的燕朝而去。
进了燕朝大殿,天子姬林已经在等了,他负手而立,一身黑色的朝袍,虽然是廷议,但是穿戴的也很整齐,甚至还戴了天子的冕旒。
那高大的身材,在阳光的映衬下,站在燕朝之中,自有一股伟岸英俊之感,尤其是腰间的四指宽玉带一束,衬托着年轻天子的腰身,精瘦而有力,还充满了男子的野性。
祁律不由对比了一下自己,看来应该早起晨练,也练出点肌肉来?
姬林见到他们进来,目光一扫,稍微在祁律和忌父身上顿了一下,似乎别有深意,话里有话,但声音轻飘飘的,说:“太傅与虢公竟然同来?”
祁律想了想,是啊,我们在路寝宫门口碰到的,自然一起进来了,还有周公黑肩呢。
虢公忌父也在想,好生奇怪,分明是三个人一起进来,为何天子只点名自己与祁太傅,而不提周公黑肩。
周公则是笑了笑,拱手说:“回天子,黑肩与虢公同来,在殿前遇到了祁太傅,因此结伴谒见。”
“嗯。”姬林听了,沉沉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不过唇角稍微有了一些笑意。
祁律更是迷茫了,这什么情况?天子怎么越发的匪夷所思了?果然天子的心思都不单纯,变化莫测,难以捉摸……
祁律正在感叹姬林的“腹黑”,便见姬林又收拢了笑意,沉声说:“寡人今日请诸卿先来,是想问问各位,关于……王子狐的看法。”
王子狐?
祁律眯了眯眼睛,如今黑肩已经被赦免,不日之后虢公忌父又要去郑国和郑伯寤生谈判,那么叛乱之人,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王子狐了。
按理来说,周公黑肩应该避嫌,然而黑肩一点子避嫌的意思也没有,拱手说:“天子,王子狐在圄犴之中不知反省,仍然叫嚣着自己乃王室正统,黑肩私以为……王子狐不能留,留下恐为隐患,遗害朝廷。”
他说到这里,虢公忌父不由看了一眼黑肩,黑肩对于往日的党派,真的一点子情面也不留,先是郑伯,然后是王子狐,不过虢公忌父也了解,倘或留下王子狐,便会留下很多王子党,黑肩这么绝然也是有道理。
道理是道理,但黑肩的绝然不免令人胆寒……
祁律早就知道历史,王子狐是“病死”的,看来马上王子狐便要病死了。
姬林没有立刻说话,他沉吟了一声,似乎在思考黑肩的问题,最终说:“然……王子狐乃寡人之叔。”
周平王已经去世,姬林自幼丧父,如今唯一的亲人便是王子狐,然而王子狐叛变,黑肩让他杀了王子狐,姬林心中始终有些不忍。
说到底,姬林还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而且自幼含着金汤匙长大,一直觉得他的叔叔是个好人,哪知道王子狐一朝露出狐狸尾巴。
黑肩拱手说:“王上!请天子三思,王子狐篡位谋逆,始终觉得当年先王应该立他为储,倘或天子心慈,饶恕王子狐,岂知王子狐不会东山再起?便是王子狐不会,他手下的王子党便会安生么?”
放过王子狐一个人,王子党就会死灰复燃,这已经不是王子狐可以决定的事情……
姬林没有说话,仍然在迟疑,突然转过头来,看向祁律,说:“太傅意下如何?”
周公黑肩也看向祁律,给祁律递眼色,似乎想要祁律应和自己的意思。祁律慢条条的整理袖袍,然后抬起手来做了一礼,他没有应承,也没有不应承,而是说:“天子已然有了想法,律便不必多言了。”
是了,姬林在犹豫。
倘或依照姬林那个“傻白甜”的性子,他绝不会犹豫,一定会放了他唯一的亲人王子狐,而如今,他犹豫了。
身为一个君王,姬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坏人,因为自己犹豫了……
姬林背过身去,背对着祁律和周公虢公,目光平视着燕朝的天子之席,声音沙哑低沉,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冷酷,说:“传寡人之命,备车,寡人准备亲自前往圄犴,探望王子狐。”
虢公忌父拱手说:“敬诺,卑将领命!”
虢公忌父去准备天子出宫的事宜,黑肩也一并退出去,祁律本想出宫的,却被姬林叫住,说:“太傅……随寡人一道,前往圄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