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热闹李飞章当然不愿错过,也跟着挤进去了,他年纪不大辈分却高,乃是皇帝的小舅子,小内官看他一眼,没拦。
朱谨深住在西次间里,门上悬着的五福云纹锦帘一掀开,扑面而来一阵暖融融的热意。
北方冬日寒冷,为方便取暖,一般即使是豪贵人家的卧房其实也不甚大,一眼便可以见到朱谨深半靠在床头上,不知是因为屋里的热意,还是他本身在发热,亦或者两者皆有,与在皮毛铺子里比,他的面容上多了些血色,眼角甚而有点嫣红,这使得他原本有些淡的五官鲜明了一些起来。
先前的会面太过混乱,沐元瑜其实只注意到了朱谨深的皇子身份,对于他本人的仪容则根本没空留意,此时这一眼方看真了。
只见他乌眉长睫,眼神平淡中带一丝疲倦,一点也不凌厉,但他的眼睛本身生得好,黑白分明,以至于随意一眼望过来,沐元瑜便觉如被锁定,然后自心底泛上一股清冷之意。
但这清冷与惧意无关,只是朱谨深本身的气质透过眼神传送了出来而已。从外表上看,他其实既没有传闻里欺凌长兄的暴戾,也与刚才李飞章吓唬人时说的随随便便就能报复掉人半条命之类的形容全然扯不上关系。
沐元瑜现在觉得,其实朝臣的判断还是准确的,这位殿下看上去确实就是一个“冷清”的人,这两个字的评语下得实在贴切。
她心底同时松了口气:还能这么半坐着,看来问题不甚大,要真烧得人事不省她就麻烦了。
再旁边,床边的一张紫檀高背椅里,坐着一个穿明黄八龙团袍的中年人,腰系宝带,头戴着翼善冠,白面微须,粗一看与别的中年男人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的服饰彰显了他天下至尊的身份。
至于细看,沐元瑜暂还不敢,她很快低了头,同沐元茂一起,两人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起来罢。”
皇帝的口气听上去挺和善,不像动了怒的样子,见到沐元瑜和沐元茂爬了起来,兄“弟”俩站在一处,一般的容色清秀,还笑了笑,又格外注视了沐元瑜两眼:“你同你父亲生得像,朕记得,显道年轻时,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模样。”
滇宁王上次进京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皇帝居然还能记得他的长相,这多半是个客套话,但他说得情真,沐元瑜就腼腆地笑了笑,道:“皇爷好记性,臣与父王确实相像。”
“不过这脾气,可是不大像。”
皇帝接着道,这一句就很难让人听出轻重了,沐元瑜犹豫着要不要爽快点跪下认错,皇帝接下来的声音中已又含了笑意,“小世子,朕的皇子怎么得罪了你,你要当街扒了他的裤子?”
沐元瑜这下是肯定站不住了,扑通又跪倒道:“并没有,臣与二殿下间只是有些误会,全因臣冲动鲁莽,所以冒犯了二殿下,请皇爷恕罪。”
皇帝道:“朕已先听飞章说了说,但他就是个闯祸的头子,他的话,朕信一半都不知是不是信多了,你既是当事人,就也说一说罢。”
李飞章在旁垮了脸:“皇爷——”
皇帝抬起手轻轻一挥,他不敢违逆,只好气鼓鼓地闭了嘴。
“回禀皇爷,事情的经过是这样,臣与堂兄初初到京——”
沐元瑜就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她没添油加醋,但就这样李飞章也不肯认,一口咬定他没有想调戏人,就是逗个闷子,且振振有词:“我又不是瞎的,我调戏个大男人干嘛?恶心不恶心。”
沐元瑜心平气和地和他道:“你当街指使奴仆扒我堂哥的裤子,只是想逗他玩儿?”
李飞章下巴一昂:“不错,都是你们自己自惊自怪的!”
“那我让我的家丁扒你的裤子,也不过想和你逗个闷子,你嚎得杀猪一样做什么呢?”沐元瑜问他,“你大方一点,叫我扒了,不是大家开心。又何必扭捏,向二殿下求救,害得二殿下被牵扯进来呢?”
李飞章:“……”
“噗。”
是沐元茂没忍住,漏了一点笑声出来。
不过无妨,因为连皇帝都笑咳了一声。
这还没完,沐元瑜继续问他:“你以为是无聊寻个乐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堂哥真是女子呢?她受此羞辱,还有活路吗?”
这个罪名比先的严重,李飞章可不愿意认,把脖子一梗,道:“要真是个女的——大不了我娶他!”
沐元茂不高兴了,怒目:“呸,你骂谁呢!小爷铁铮铮的一条汉子,你看不见?”
李飞章结舌:“嘿,又不是我说你是女的,你弟弟说的,你冲我来什么劲?”
沐元茂道:“我瑜弟能说,你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