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一位身量高挑的道长提着食盒进了塔内,埋着头逆着光,从正午的烈日走近潮湿阴冷的天刑塔,虽然看不清脸,但荆舟的视线一直跟着他。
行天刑前提供‘断头饭’的规矩荆舟是知道的,按理说并不意外。可当送饭的道长走进塔后,荆舟心里便有了强烈预感,当他再看对方第二眼时,已经肯定了心中猜测。
都不用看脸,这人化作灰他都认识。
仙童显然被人迷了魂,木偶人似的开了门便退下了,死死的上了锁。
日光被隔绝在厚重的门外,塔内重归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荆舟闲闲的坐着,那人笔直的站在门边,两人的视线就似箭簇相对似的在黑暗中撞在一起。
就似野兽盯着猎物,只不过两人都觉得自己是野兽,对方是猎物。
沉默一瞬,那人燃了鬼火,蓝绿色的幽光照亮方寸之地,他款款走近,那缕鬼火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荆舟这会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其实看不看,他也知道了。
那人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依次是酱牛肉、拔丝芋头、炸鱼干、花生米、一大坛子天在水以及两只瓷杯摆在一尘不染的地上,整个过程彼此都没言语。
“都是下酒菜啊。”
“上次给舟哥哥炖了大半天的莲藕莲子汤,结果被泼了一脸,这次不敢做汤了。”
“你就不怕我用酒泼你一脸。”
“这是好酒,泼我就太亏了。”
说着,他挽起袖子为彼此斟酒:“上等的天在水,我从特意从醉翁岛偷来的,平日里多少银子都买不了,舟哥哥尝尝。”
荆舟从容接过酒,一饮而尽,天在水果然是仙道最好的酒,入口清冽醇厚,回味无穷,他笑了笑:“怎么,送我上路?”
祁决看着他,摇头:“来给我俩补合卺酒的。”
“嗯?”荆舟微微挑眉。
“先前那杯被我下了毒,不算,”祁决又替他将酒盏满上,“就是不知,舟哥哥还愿意和我喝不?”
荆舟端起酒,再次一饮而尽,笑咧咧的:“喝啊,鬼主要嫁我,捡了个大便宜的事,我怎会不娶?”
祁决莞尔,也将自己的酒喝干净。
“喝了合卺酒,我们又是道侣了。”
“那我待会儿要被天雷劈死,鬼主要给我陪葬不?”
“原来舟哥哥打这个主意。”
“不然你以为呢?”
荆舟笑,祁决也笑:“就是不知,我们这杯合卺酒,舟哥哥家里那只小白兔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荆舟看着他,淡淡的哦了哦:“那你那位凶兽前辈,会不会也不高兴?”
空气沉默一瞬,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气:“欸,太难了。”
叹完气,又笑了。
“除了喝酒,还有个东西要给舟哥哥,”说着,祁决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画,“画丢了,舟哥哥都没发现吗?”
荆舟展开,借着幽暗的鬼火,看清画中惊艳的红衣画像,唇角勾了勾,仔仔细细的再次将画卷好,藏进袖子里。
“我以为找不着了。”
“一直藏在这副身体的袖子里,我穿回来就发现了,”祁决笑了笑,“你家那位小白兔藏的。”
荆舟哦了哦,这幅画确实是掉入鬼域后就不知所踪了,原来是被还是鬼主的郁辞捡到,就一直自己收着。
“他大概醋了。”
“你呢,”荆舟抬手,手镣发出晃铛铛的声响,他替祁决把酒满上,“你会醋么?”
祁决持酒,直勾勾的看他:“醋啊,怎么不醋?舟哥哥为了他割裂神元,对我就眼睛不眨的捅了两刀,真是,厚此薄彼啊。”
“害,我为你被捅的刀子还少么?”
“倒也是,所以本来我今天还要还舟哥哥三刀的,想想之前的能抵消,就算啦。”
“三刀?我不就捅了你两刀吗?第三刀哪来的?”
“我不是说过,中元夜那天,我本来要捅你一刀的,后来没舍得,就只能先记账上。”
荆舟笑了笑:“你这算法,倒也别致。”
“是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荆舟笑着摇了摇头:“你说我们俩,一边喝着合卺酒,一边商量着如何给对方捅刀子,算什么呢?”
祁决微眯了眼:“怎么?舟哥哥不喜欢吗?”
“我喜欢,个屁,”荆舟揉了揉额头,“真累了。”
祁决竟抬起手替荆舟揉太阳穴,鬼主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
兴许是光线太暗了,他眸子里竟有一丝温柔:“要膝枕么?”
荆舟怔了怔,虚弱的笑了笑:“算了…”
顿了顿又道:“你到底打算来此做什么?待到什么时候,直说吧,别绕圈子,真的累。”
祁决敛了笑,静静的看着他:“我没说谎,真是来找舟哥哥喝酒,然后陪舟哥哥一起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