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双目无神,形销骨立,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听见自己凉凉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滑出,“难道你不伤心么?你不是他最爱的哥哥么?”我仰起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那张出奇镇定的脸。
他像被打了一记耳光,脸色倏变,我感觉肩上的力道加重,他忿忿地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伤心?要痛哭流涕才是难过,要悲戚哀嚎才是痛心?而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黑亮的眼眸里掠过一抹痛楚,隐忍的等待着薄发。他不仅是玉奴的二哥,还是穆军统帅,还是名震天下的明王,他再难过也不能倒下,更不能让人看见他的脆弱,那会成为备受攻击的软肋。
我犯浑了,竟能问出那样的话来。
他终于叹了口气,“哭吧,若觉得伤心就哭出来,别憋着自己。”
我趴在他肩头,决堤地泪簌簌落下,“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行?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恨哪……”我是孤星托世么?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离我而去?
那个总是浅笑熠熠的少年已不在了,这个浑浊的世间,留不住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染,哭出来就好了。”他这个温和的声音陪伴了我好久好久,用手抚着我的背,一字一顿道,“你放心,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路远不可测
玉奴被送回邑宁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行,我不敢去,或者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离我而去了,我情愿自己是在做梦,可恨的是我无比的清醒。终日情绪恹恹的,却一直提不起兴致。
如今已经是显仁七年冬了,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我已不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了。那半缺的书,越来越模糊的记忆,从前没帮我离过半分凶险,现在失了预知后心里更是惶惶。长秀真的会当将军?那萧泽天、仲孙静月他们又会怎么样?我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我苦笑,自己始终是个不能入戏的人。
自从玉奴不在以后,萧泽天更常出现在我面前了,好像想亲自守着我不让我想不开似的紧迫盯人。他偶尔会陪我吃吃饭,更多的时候是我在一旁看书,他在书桌前处理公务,气氛和平安宁得有些诡异。我有时不经意间抬头,会看到他神情专注地拿着毛笔在公文上批注,认真的人总是出彩的。
立嫡立长?萧诚轩不过胜在比他早出生几年,占了长子的名分,若作为君王之选,论声望论能力,我想没有人比萧泽天更为合适。司青说得对,他是天下百年一遇的大才,该无情时绝不手软,可温和时又让人忍不住沉溺,若说女人是一本书,那么他应该是一个谜,充满着猜不透的神秘。
一山岂能容二虎?长此以往很难不兄弟阋墙,甚至于兵戎相见。然现今天下底定,那么要开始夺位了?
“看到什么精彩之处了?这么入神?”他不知何时来到我跟前。
“呵!”我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书本掉到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弹去上面的灰尘,看了一眼书的封皮才轻缓道,“原来你喜欢《素思》这类婉约诗词?是能陶冶性情,只是看多了,人难免伤春悲秋的,对身子不好,孙妙手说你忧虑过深,得静心安养,少看才是。”他说罢就把书递给我。
我接过来,浅淡的说,“不过随便看看,不较真的。”只是无意翻起的那一页,正是《离恨》,心倏地被刺痛了一下。
他转过身望出窗外,忽然提议道,“下了两天小雪,今儿个总算是放晴了,不如出去走走?”
这个主意让我心动了,想起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到外面散步,都快发霉了,便神差鬼使的点了点头。
他刚要抬步,又细心地拿了搁在架子上的披风替我拢上,这才走出门去,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们俩从前就是这样相处的,最近他这种亲昵的动作似乎做得有些过了火,弄得我常常不知所措。我跟他曾经是那么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那么傲然,突然对我放低姿态,让我没由来的恐慌,可是心里又隐隐的在期待什么,真是万分矛盾的想法。
幽郡还不太平,所以我们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到了府衙后的一方小湖前。
嫩冰犹薄,生机萧瑟。
冰刀似的冷风让我忍不住颤了颤,倒是比在屋里醒神几分。忍不住瞄一眼身旁的萧泽天,他站得笔直,似乎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好像没什么可以影响他一样。可就是这样一个外表温如书生的人,可以瞬间散发凌厉的气势,而等他平和下来时却又能让人放下心里紧绷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