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看了信,面上虽然若无其事,心中却如何做得到不去挂念?每天都在盼着他的消息,终于在他走了七八天后,收到确信,说几场战事之后,昨日在距离素叶城两百里外的素叶河畔,裴右安亲领士兵,一场大战,彻底击溃了胡人攻来的数万骑兵,胡人死伤惨重,余部仓皇北退,再不敢入侵。
消息传至素叶城中,民众欢声雷动,不顾天气严寒,许多人带了酒食衣物,自发出城数十里外,迎接犒劳裴右安和他领的军士。
料场里的人,得知消息,也无不欣喜。
嘉芙又收到裴右安的一封简信,说自己天黑前尽量赶回。
嘉芙压下心中激动,实在等不到天黑,傍晚便叫檀香木香扶了自己,慢慢去往料场大门,想在那里等他回来,行至半路,忽然感到腹部一抽,裤下慢慢有热流涌出,人便定在了原地,紧紧地抓住了檀香的手,慢慢地道:“我大约快要生了,扶我回去吧。”
第99章
这个头生的孩子,比预计时日提早了将近半月,便迫不及待地要来了。
以裴右安的慎虑,自己既不在她身边,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层。他去了素叶城的次日,城中便来了一个接生了半辈子的经验丰富的产婆,这些天都在这里,以备不时之用。
夫人发动生产的消息,立时经由檀香的呼唤之声,乱了这正原本沉浸在战捷喜讯传来的荒郊野场,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人全都赶来了。产婆和丁嬷布置着产c黄,崔银水和木香忙去烧水,杨云骑上如今一岁的奔跑如同闪电的踏雪,去往素叶城里寻裴右安,去报告这个消息——说也是奇的,踏雪天性桀骜,平日是绝不允除裴右安和嘉芙之外的人靠近的,便是裴右安骑它,身前若无女主人同坐,也是要先跳纵一番,实在甩不下人,方怏怏作罢,今日却也仿佛通了灵性,双眸看着嘉芙扶着小腹被送进屋后,杨云试着靠近,它竟异常温顺,容他架上了马鞍,上了自己的背,嘶鸣一声,纵蹄便往素叶城里飞驰而去,那丈高的料场大门,也不待老丁开启,纵身一跃,如红云般跳了出去,转眼便在野径上奔成了一团远去的模糊黑点。
还未生产之前,随着肚子里的孩儿一天天地长大,嘉芙有时会猜想,她和裴右安的这个头生孩儿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她憧憬能先生个和裴右安一样的儿子。因她知道,有裴右安这样的父亲,他们的头生长子,他一定会如一株小小青松,哪怕扎根于雪岩峭壁,风雨如磐,他也定会探向长空,茁壮成长。
她也知道,待日后她再给丈夫生一个他暗地里念念心想的娇娇女儿时,他一定会是个好哥哥,帮着父母一道,疼爱保护着他的妹妹。
希望和憧憬之余,和所有即将要为人母的女子一样,随着产期的日益临近,她有时免不了也会有一丝紧张。
她听说过妇人生产便如跨鬼门关一说。这种紧张,随了这几日裴右安不在身边,有时独自感到孩儿在腹中的胎动之时,会渐渐萦上心头。
但此刻,知这孩儿便要出世在即了,她反倒心无杂念,先前萦绕的那一缕紧张,更是烟消云散,再无半分。
不管是男孩儿,或是女娃儿,都是在她一腔母腹之内所孕的裴右安的骨血,她要平安诞下。想象着丈夫和孩子相见的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柔情和力量。
起先只是间或一阵,并不如何疼痛。渐渐地,阵痛变的频繁,亦加剧了起来。嘉芙口中紧紧咬着顶入的软木塞,忍着那仿佛渐渐变得麻木,却又要分明要将肉体寸寸割裂的疼痛,闭着眼睛,在产婆的吩咐声中发力,再次努力,想要将腹中的孩儿送至人世。
此时距离昨晚她开始阵痛,已经过去了一个黑夜,又一个白昼。
窗畔白了,又渐渐黑下,裴右安也在门外,已经整整守候了一天一夜。
至次日天黑,那产婆探得宫腔终于大开,但似还未能足够容婴儿探头而出,如此持续已经有些时候,且一个昼夜的疼痛,产妇乏力,此刻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捞出,亦吃不下东西,产婆自己亦无多办法,只能叫一旁的丁嬷再给她喂些糖水,自己揉她小腹助产。
被咬出深深两道齿印的软木,从嘉芙口中被拔掉,伴随着腹部又一阵疼痛袭来,嘉芙下意识地发出了一缕痛呼之声,痛声透出门窗。
“夫君啊——”
这一个昼夜,她终于发出了第一声的呼叫,传入了裴右安的耳中。
他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脱卸的战甲,甲袍之上,染满已经干涸的血迹。
就在昨日傍晚,在素叶民众夹道相迎的欢呼声里,他方入城,从寻来的杨云口中得知嘉芙就要生产的消息,便立刻丢下一切,骑了踏雪赶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