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要认回孙子的心急不可捺,老太妃至夜等不到儿子来见自己,遂龙杖一柱,叫两个小丫头扶着,往外书房去了。
李代瑁不论私下品性如何,在府中规矩极其森严。外书房清一色的小厮,连个丫头都没有,更不用说夜里陪伴的通房。
他听说小皇帝忽而发烧,正准备入宫去探,恰迎门撞上老娘。
老太妃追着儿子匆匆道:“两个孩子长到二十岁没有见过亲爹,如今一个年纪青青没了,只剩下一个,你不认儿子,我可得认孙子。那孩子必须接回府,这没得商量。”
灯火摇曳的院子里,两排侍卫从房廊下脚步踏踏,整队在李代瑁身后,随时待命。
第83章 贱籍
老太妃高仰下巴望着儿子若非他已不惑还肩负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她真想扭上他的耳朵叫他去看看朱氏给他生了多出众一个儿子。
可他姓名不问来历不问堵都堵不住多说一句将未谋面的儿子当成块急于要甩掉的癞皮疮。
李代瑁是辅政大臣,亦是今年会试的拟题官,金殿策试代皇帝策问的主考官。
他仍当老娘是来替那从未见过面的儿子打探考题的气呼呼道:“我不管他是谁,既要考进士,就凭自己的实力去书卷。若真是我儿子等上了金殿对过策论,能于金榜位列前十我于朝堂上当众认他!”
老太妃也生气了龙杖捣的夸夸作响:“好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
李代瑁疾风一般离去。
老太妃回过头,两个丫头温温垂手默着。她笑了笑道:“咱们府原本是个无事非的人家主是主,仆是仆非礼勿听非言不传但如今渐渐这规矩也荒懈了。
早晨世子妃到我院里,就曾探听此事,可见总是有人管不住嘴传了闲话的,你们可知,我生平最恨人传闲话?”
两个小丫头垂着脑袋,一句不言。老太妃清咳一声,扶过衔香,问佩菱:“若世子妃那院好,不如我把你送她院里去?”
佩菱恰是传闲言的那个,吓的扑通一声就跪,待抬起头来,老太妃已经走了。
次日,宝如特特儿起个大早,瞧着外面春光正好,日头眼看高升,她没替自己置过新衣,唯一的春装除了杨氏替她衲的这件素绫面褙子,便是去件藕色的素面褙子。
头一回出门谈卖买,还是与德义堂那等大药铺的东家,宝如将那件衣服摊在床上,左望望右望望,问季明德:“你觉得那件儿更好?”
季明德起的早,晨起出了趟门才回来,两肩寒气,手中还拎着只包袱,笑着摇头:“都太素旧了些,怎好穿出去?”
宝如才刚起,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还未绾起,披洒了满肩,身上也只裹着件季明德的白中单,自打跟他圆了房,夜里睡觉那裤子就很难从晚穿到天亮,宝如索性也未穿它,细藕似的两截小腿,踢踏着绣花鞋,在他撩帘子时冻的交扭在一处哆嗦着。
她道:“我再无衣,这可如何是好?”
季明德解开那包袱,将件整叠着的苏绣月华面的锦衣,展开披在宝如身上,月华衬她暖玉色的小脸儿,素净,出尘。
他又抖开件素白纹绣昙花的锦面裙来,屈膝替她虚系在腰上,将宝如推远两步,定眉看着。
离开长安已跨三个年头,宝如有一年多未曾穿过这件鲜艳,珍贵的锦面衣服,虽明知这必是季明德那沾着血的银子买来的,到底还不到二八的小妇人,慕这光泽鲜艳,柔软舒适的华服,手摩梭过,轻叹道:“真美。”
满室她身上的体香,但她才上过一回当,这几夜仿如竖耳的兔子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就要不着痕迹避开,季明德不敢造次,微揉了两步,在宝如挣脱自己前轻轻将她松开。
宝如垂眸望着季明德:“我自己有衣服,不穿你这个。”
季明德忽而伸手捏上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分明穿着是好看的,为何不穿它?”
宝如低头看着裙子上一朵朵漾开的昙花,委实好看无比,一脸的可惜,舍不得,又不肯穿。
“我不想用土匪的银子,换成衣服也不行。”她低着头,眼儿眨巴,望着裙上纷繁的花儿,小姑娘家家穿了新衣服后掩不住的那种欢喜。
但土匪的银子是难以调和的矛盾,也是她在他身上唯一的坚持。
季明德又笑了,暗鸦鸦的屋子里,微仰着脸,两只酒窝深深:“咱们离家的时候,娘把她那牡丹苑子卖了,钱由我收着,说好了入长安买衣服给你穿的,所以这仍是娘给你的,银子干净,衣服也是洗干净的,快穿着,莫要辜负了娘哪座大苑子,好不好?”
宝如闻着衣服上一股皂荚清香,显然已经洗过的,既是杨氏的银子买得的,她便也不再推辞,遂匆忙忙穿上,跟着季明德出门,要往东市,去见那义德堂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