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不答,忽然抬手握住任臻,须臾分离,任臻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里摆着一簇干枯了的黄芦草。塞外最常见的无名野草,却见证着他与他尽在不言中的壮志凌云与情深意重。任臻怔了半晌,终于合上手掌苦笑道:“到底可惜了——功败垂成。”
苻坚知任臻已是解了心结,便一哂道:“也不算。至少收复了张掖,凉州六郡再次统一。至于沮渠蒙逊,现今就如丧家之犬一般,天大地大,谁又敢收留他与你我作对?”任臻一想也是,他就是急于为姚嵩出气才会中计,人生漫漫,他还有大把时间大把精力,上天入地也要把沮渠蒙逊给揪出来!
苻坚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我还让杨定追击去了。”
此话一出,两人四目交接,俱是无言一笑——杨定出马,攻城略地,战无不胜;但若是追敌,却往往徒劳无功。当年苻坚撤出长安,便是杨定前往追截,又因眷恋旧主放人一马,这才有了任臻与苻坚接下来的这百般纠葛千种情愫。
苻坚轻咳一声,低下头去,任臻适时仰头,温软的唇在他嘴角轻轻扫过。
第109章
二人一触即分,苻坚则略带尴尬地偏过头去:“走吧,这儿风大。”
任臻舔了舔唇,没说什么,便也起身尾随而去。
接下来大军入城,安民整军更是忙乱,直到入夜杨定才回来复命,没想到这一次他还当真不是空手而回了。
苻坚与任臻无语地看着杨定身边的发乱髻散尤难掩丽色的盛装女子。
任臻拍了拍脑袋,纳闷道:“沮渠蒙逊变性了?”
苻坚:“……”
杨定抬手抹去额上油汗:“末将在城东发现沮渠军动向,正欲急追,谁知途中忽有数架战车倾翻阻道,数十个北凉士兵正负隅顽抗——”
任臻扶额:“然后你杀退敌军,就发现车中皆是女眷?”杨定点了点头,没好意思说他发现车中之人是个女子之后本欲绕行,继续追击,谁知那女子破口大骂其“乱臣贼子”“窃国篡位”,他不堪其扰,又无可奈何,兼见耽搁了太多时间再难觅沮渠蒙逊的踪迹,只得灰头土脸地带着该“战俘”回城复命。
苻坚与任臻互看一眼,知又是沮渠蒙逊弃车保帅之计,在修罗战场之上,向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怕也只有杨定这样尚存仁心之人才会因为怕伤及无辜而止步不前——可见沮渠蒙逊从任臻破城到杨定追击,一步步都在谋算人心。
不过能被沮渠蒙逊当做挡箭牌的,应该也不会是寻常女子,果然见那女子昂首朗声道:“我乃北凉公主!尔等既灭我国,无须多言,杀了我便是!”
任臻回过味来了——北凉名义上还是吕氏天下,她既自称公主,吕纂早死,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想来是吕光所出,没想到被沮渠蒙逊从姑臧一路带到了张掖。不由笑道:“你既是吕光之女,难道不知堂上所坐何人?”
那吕氏公主为人所俘竟也毫不畏惧,当即昂首答道:“当年年幼,在明光宫中只遥遥得见一眼,却也知道苻坚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杨定吓了大跳,忙喝止道:“不可妄言!”
吕姝冷笑道:“我何曾妄言?父皇本已为凉州之主,顾念旧情而迎回苻天王,谁知不过三年,天王就能反客为主,毫不客气地夺人江山!”
此话说地斩钉截铁,绝非闺阁中人语气,在场诸人闻言皆是一愣,还是任臻先猜出了些许因由,不由微一冷笑——沮渠蒙逊对女子向来甚有手段,要蛊惑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又有何难?难为她在最后关头被弃若敝履,还以为那个仓皇撤退的“张掖公”是救国危难的“大忠臣”呢。
杨定见任臻脸色陡变,恐他关心则乱,一怒之下会真格地处置这太敢讲话的纤纤弱质,届时苻坚便是有心宽仁也断然不会去逆他之意,赶忙一拽吕姝的胳膊,横眉怒目地道:“闭嘴!”吕姝性子却烈,一把挣开他的手,断然道:“无知莽夫也敢对本公主无礼!”
任臻挑了挑眉,起身踱到她面前,抬手指了指杨定,忽然厉声道:“公主?你是哪门子的公主?!若非这‘无知莽夫’你早已命丧马蹄之下!还由得你在此摆谱?!”吕姝被他吼地一怔,又听他疾言厉色地连连诘问道:“你父亲吕光生前虽据有凉州,可从敢未称帝,反以臣礼迎回旧主;被他的亲儿子你的亲大哥逼死沙场之后,‘懿武皇帝’的谥号还是你口中那个‘反客为主’‘忘恩负义’之人给追封的——凉州从头到尾都属苻氏,却是谁夺谁的江山?!你再敢大放厥词侮辱他们,我有千百种方法让‘公主殿下’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