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远处忽然一阵喧哗欢呼,苻坚这才回过神来,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循声望去。不出须臾一骑飞马来报,观其服色却是杨定身边的亲兵——苻坚皱起眉来,心底微微一颤。果见那兵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仰头道:“方才张掖北城门被攻破,杨大将军正欲报知陛下,任将军恐沮渠蒙逊走脱,已率先入城!大将军阻拦不及…”
苻坚拧眉——张掖城坚墙固,主战场又一直都是他如今攻打的南门,北门怎会如此轻易说破就破?糟,任臻与蒙逊前仇旧恨,只怕情急之下中了沮渠蒙逊的诱敌之计!
他不敢再想下去,当即一挥手,喝命道:“驰援北门!”自己已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
他这一走,最精锐的护龙卫立即拍马跟上,雪渣泥屑四溅飞起之后,军阵中留下了块块的空白,原本铁桶一般的战阵登时松动,几名副将皆是齐齐傻眼:这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苻坚苻天王竟也有这般失策慌张之时?竟连交待一声都来不及,就不管不顾地带兵救人去了?
苻坚心急如焚,方寸大乱,冲到北门之时但见城楼坍塌,瓦砾遍地,两军将士尤在断壁残垣间殊死混战,一派兵荒马乱的情景,当下顾不得先寻杨定详问,便狠抽一记,快马加鞭地驰进城中。
昔日尚算繁华的张掖城几乎被战火烧成一片废墟,苻坚一戟扫开挡路的残兵,策马径直朝“皇宫”狂奔而去,离之愈近,刀剑交加、金戈铁马之声愈烈。
苻坚心底一松——沮渠蒙逊果然于宫中设下重兵伏击,看来任臻是在这陷入苦战了。他定了定神,横刀立马,猛地暴喝一声,长戟脱手掷出,将守卫的一北凉士兵捅了个对穿,又带着他直直飞起,在蓬蓬血雨间连人带戟插进了厚重的宫门!下一瞬间,摇摇欲坠的宫门彻底崩坏,轰然倒地…苻坚一扯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跃入宫中的瞬间,苻坚俯身弯腰,一把抽出染血的长戟,一路风驰电掣、须发皆张,有如修罗再世,嘴里大喝道:“鼠——辈——让——路!”,沿途还在顽抗的北凉士兵尽皆吓地肝胆欲裂,哪敢相阻?登时作鸟兽散。
苻坚单枪匹马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寻迹找到了主殿,地上早已横七竖八垒起了不少尸体,想是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如今已被控制了局势。苻坚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冲进殿内,喊道:“任臻!”
后凉将士见天王忽然亲临,忙如潮水一般向两边推开,让出一条道来。最前面的那道背影闻声终于缓缓转过身子,四目相对的瞬间,苻坚方才真地将心吞回肚子里,彻底舒出一口长气。
他走上前去,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群凶神恶煞、满脸血汗的士兵将一对孤儿寡母团团围住,娘儿俩俱是瑟瑟发抖,涕泪纵横,不消说,定是北凉杨太后与那不到六岁的吕天王了,而那北凉真正的掌权者,却早已不在宫中。想来那沮渠蒙逊自知任臻亲来,便利用他急于报仇的心态,重兵设防,以北门陷落为契机,引他全力进攻皇宫——任臻有难,他又怎可能一如既往地冷静自若,主持大局?定是亲自领军,全力回援。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围城之计便立时可解,只怕此时的沮渠蒙逊已然金蝉脱壳了。
果不其然,殿外飞速跑进一人,跪下禀道:“沮渠蒙逊杀出南城,突围而逃!”
任臻面色铁青地将手中之剑狠狠一掷,咬牙切齿地道:“沮渠蒙逊居然用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为饵,换自己一条生路!是我蠢,才会中他的诱敌之计!”
苻坚心中亦觉失望,然则见任臻神色如此失常,便知他心中是如何悔恨不已了,他也是想为姚嵩报下药之仇,方才急进至此,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得劝道:“蒙逊狡诈狠毒,无人能及,错不在你。”
任臻沉默半晌,忽然一语不发地转身离殿,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天王军中有不明就里之人不免心中腹诽:这厮好大的胆子,失策在先,无状在后,对堂堂后凉天王居然也敢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地扭头就走!
苻天王却似毫不生气一般,只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留在原地处理善后事宜。
任臻盘腿坐在池边山石之上,正聚精会神地丢石子儿。寒天腊月,池面上结起一层薄冰,任臻用石子将冰面砸穿了个小洞,一个接一个地投进窟窿中去。
忽然觉得身边一阵风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旁落座,任臻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改不了冒进冲动的毛病。”在这个永远的良师兼爱人面前,他永远不用嘴硬不用逞强,他如天地山岳,包容他的一切爱恨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