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沉默。
半晌,他开口:“是,我没有。”
帝女咬牙问道:“究竟……为什么?”
龙王面无表情,淡淡道:“……对你,我没有丝毫不喜之处。”
帝女一怔,随即又问:“楚修去了战场,你可知情?”
龙王迟疑片刻,颔首默认。
帝女手指紧紧攥起,闭了闭眼:“他死了……就那么死了,你可知情?”
龙王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答道:“知情。”见到妻子惨白的脸色,脱口道:“素澜,但那是在——”
帝女心灰意冷,语气冰凉:“罢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陛下。”帝女站了起来,背脊挺的笔直,身体僵硬,容色苍白又冷漠:“我一向敬你为长辈,也清楚你戍守天庭,劳苦功高。我既身为帝女,享尽荣华——”唇角挑起讽刺至极的笑,声音平静无澜:“——便会承担应尽的责任。”
手指放在衣襟上,合上眼睛,开始一件一件褪下累赘的衣物。
直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素澜,够了。”
帝女笑了,看也不看他:“陛下,为你生儿育女,这是我的本分,但也仅止于此了。我恨你——”蓦地睁眼,盯住他越发苍白惨淡的神色:“——我也恨自己。流着你我之血的孩子,我只能给他生命,请恕我无法养育他。”
最后一点遮掩的衣物落在脚下,帝女双眸冷若寒霜,直视他:“陛下,就让臣妾替您宽衣——”
龙王抬手,大红的龙凤锦被裹住了帝女的身体。他看着眉梢眼角挂着讽刺的女子,心口疼的无法呼吸,语气带了一丝恳求:“不要这样。”
那一夜,红烛尚未燃尽,他就走了。
之后过了多久?
也许一百年,也许两百年,帝女记不清时间,因为楚修死后,时间于她,早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其实……
若非顾念神族与青龙族千万年来的君臣情谊。
若非明白身为帝女,身为青龙王的王后,不可率性而为。
若非留有一线悲哀的希望。
若非记住他的一句话。
若非还在痴痴等他回来,等他来接她。
——她早该殉情了。
龙王偶尔会过来,有时候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她便也随意的回他两句。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只记得,似乎有那么一次,他在凤宫待了三个时辰,一字不说。到了掌灯时分,吃过晚膳,帝女读了一会儿书卷,困倦了,问他,是否一同就寝。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想走,也没有随她进房的意思,磨蹭了大半天,开口:“下棋么?”
帝女心中觉得这人当真……奇怪,摇头:“不了,我要睡了。”见他还是不说到底有没有留宿的心思,只能催他:“陛下,可要臣妾侍候您就寝?”
龙王依旧不答,过了片刻,低低道:“下棋罢……就一局。”
……
下一盘棋,他有意相让,帝女便想快些赢了他,早点打发他走,因此步步杀招,果然没一会儿,棋枰上胜负已分。
龙王倒也说话作数,起身道:“我走了。”
帝女看着他,盘旋在心中多少年的疑惑,忽然就问了出来:“你究竟为何娶我?”
龙王没有回头,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对你……没有不喜之处。”
离开时,他的耳根处似乎有些红。
帝女只当那夜烛火迷眼,看错了。
次日,偶然间听见几个侍女说话,龙王今日出征,一早就走了,这回不比以前,魔族那幼年失散于战场的少主竟然活着回去了,魔族众将士气大振,这一战必然凶险。
帝女模糊的想,原来,昨晚,他是来告别的。
她向来不关心他的行踪,何时离宫,何时归来,若非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便不闻不问。
龙王不在,怀贞和怀惜长公主来看她,带来了母后的话,劝了她许许多多,左右都是那一句话,总得给青龙族一个太子。
帝女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从一开始就说了给他一个孩子,他不愿意。
她总是弄不懂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留宿,若是嫌弃她曾与他人相恋,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又为何非要娶她?若不是嫌弃她,他又在犹豫什么?
……多半,还是嫌弃她。
帝女对此不甚在意,但是记住了姑姑和母亲的规劝。
这次的神魔之战旷日持久,待龙王归来,又过了百来年的光阴。当晚,天帝设宴,龙王携妻子赴宴,回到苍龙王宫,他将帝女送回寝宫,本想离开,可妻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多少年来暗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线希望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