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即将成为她的夫君。
神族帝王血脉空有尊贵的身份,近千万年来,嫡系子孙的灵力却一代不如一代,始终未能有如先祖那般惊才绝艳的领袖,至今能与虎视眈眈的魔族分庭抗争,多仰赖于天帝座下四王的辅佐。
四王皆为上古兽族,战功彪炳,但凡魔族来犯,必然由他们带兵出征,守卫众神之巅和上界的一方净土。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
其中又以青龙一族为首,这一代的族长,龙王沉楼生于战乱年代,长于神魔战场,少年时,他的父王不幸战死,他临危受命,多年来戍守苦寒边境,血战沙场,甚少踏足恍若仙境的众神之巅,以至于未婚妻怀贞长公主与东海龙太子有了私情,他都是最后一个得知。
婚约只得作废。
天帝之女下嫁四王,这已是许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这次天帝赐婚,多少有补偿怀贞悔婚之事的意思,更是为了笼络青龙王。
因此,帝女在天庭求告无门,心知有了姑姑的先例,怕是难以说动父皇,只好孤注一掷去了苍龙王宫。
她去见了那个人,用尽毕生的勇气,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说她自小敬他为长辈,为神族的英雄,可对他没有丝毫男女情意,今后也断不会有,说她心有所属,即使勉强嫁给他,也不过同床异梦,自己更不会是个合格的王后……好几次,眼见他有所动摇,可到了最后,那人抬手,拭去她颊上冰凉的泪痕,决然转身离去,命属下将她送回宫中。
她……尽力了。
“明天,父皇会派人送你回下界,以后,想必再无想见之日。”晶莹的泪水承受不住心底的悲哀,无声地落下。帝女深吸一口气,广袖底下伸出苍白的小手,把一个素雅的白玉双环佩放进他手里,强笑道:“修……这个玉佩,你暂且带着留作纪念,来年寻到心悦之人,便丢了罢。”
手里的玉佩冰凉。
楚修捏紧,淡声问:“若是寻不到呢?”
帝女摇了摇头,并不答他的话:“这三百多年,与你在一起,我很快乐。”停顿片刻,望着他的目光澄澈:“谢谢。”
楚修很久没说话,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垂下眼睑,眼底有冰冷的光浮沉:“以帝女下嫁笼络诸侯,以我的命要挟你屈从……天帝?也不过如此,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虚伪卑鄙,有何面目指责魔族卑劣——”
帝女沉声道:“修,住口。”
楚修淡淡笑了笑,温声哄道:“好,你不喜欢听,我不说了。来,这个你拿去。”修长的手指虚空捏诀,一卷画轴凭空出现在手中:“我这几天画的,送给你。”
一卷画像。
宫中月夜桂花树下初见,当时尚且年少的帝姬回眸一笑,暗夜宛若白昼。
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他抬起手,轻轻抚去帝女肩上的碎花,一字一字问道:“素澜,有朝一日,倘若我回来接你,你同我走吗?”
帝女怔了怔,垂眸答道:“不。”
“为何?”他叹息,声音低沉,如诱哄:“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三界万千女子,在我眼里也不如你的一根头发。”
帝女淡淡道:“没有那么一天。不出一月,我会是苍龙王宫的王后,你会在下界……过你想要的生活,无拘无束,闲来描几笔青山绿水,多好。”
楚修浅笑,几百年的交往,第一次僭越,双臂将帝女纤弱的身躯拥入怀中:“没有你,便没有我想过的生活。素澜,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清楚,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很久以后,帝女总在想,早知会是那样的结果,那天应该告诉他——会,你来接我,即便下一刻天地崩塌,永坠炼狱,我也跟你走。
他死了。
怀惜姑姑说,他的尸首残缺不全,面目全非,一个法力低微的下界小仙,却被派去凶险莫测的神魔战场,也是可怜。
——残缺不全么?
那个瞬间,帝女吐出一口滚烫的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茫然的想,怕是这一生,她的心也要残缺不全了。
大婚之夜,她遣退了随从,独自在宫中等待。
龙王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味,琥珀色的双瞳中浮起罕见的温情,伸手想触摸她绸缎似的长发,不知为何,手举到半空中,又落下了,只是唤她:“素澜。”
帝女端坐于床榻上,平淡的问:“他的尸首,你埋了么?”
他的眼里,片刻的错愕过后,便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帝女淡淡笑了:“是我失言了,战场上众生如草芥,陛下怎会有空埋葬一名下仙。我只是想知道……”抬眸,眼神如划破夜空的雪刃:“……我早已认命,为何……为何你还要赶尽杀绝?若陛下从一开始,便不喜我心悦他人,又为何不拒婚?以陛下之声望,功劳——但凡你表态、不,只要你流露一丝不满,父皇必会收回成命,可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