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宁摸不清胤禛今日为何忽提起此事,谨慎地选择措辞,缓缓回道:“是。天主教乃是臣之信仰,正如同儒家对天朝臣民一样。只是自先帝禁止传教之后,臣便不曾以传教士自居。”面前的皇帝没有受过天主教义的洗礼与熏陶,今天忽然过来提到教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虔诚的教徒不会因为外来的胁迫改变自己对天主的信仰,以天主之名,希望在大清的传教士不要再一次受到狂风暴雨的摧残。
“天主教……”胤禛喃喃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
郎世宁更加不安,额头微微渗出汗来。“皇上,仁慈的您心中可纳万物,天主教义与大清的儒教有所区别,但这小小的不同在宽阔的心中并不起眼。如今臣等身为大清的臣民,定会遵守先帝的禁令,永不传教。”
胤禛微微一笑,方才面无表情地脸冰消雪融。“你说的不错,在仁慈宽阔的心中这些小小的不同可以忽略不计。大清乃泱泱大国,地大物博,有一句古语,不知你可曾听闻,宰相肚里能撑船。若朕禁西洋教士传教,传出去岂不令夷人说大清毫无容人之量?”
郎世宁震惊地瞪大眼睛:“皇上……”这是答应西洋教士再次传教?“天主……不,臣是说,您金口玉言……”
胤禛颔首:“朕金口玉言,决无反悔之理。只是当年先帝禁传教亦有道理,教廷禁止祭奠先祖和先圣孔子,此乃大清之大忌,若有小人趁机滋事,扰乱朝纲……”
郎世宁咽了口唾沫,他舍不得这么好的机会,但胤禛说的后果他又承担不起:“您是伟大的君主,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愚钝,愿听皇上吩咐。”
给了甜枣,再给一巴掌。胤禛十分满意郎世宁的态度。“西洋教士虽可在大清传教,必守大清之律例。不可蛊惑百姓寻衅滋事。教廷紧祭奠先祖先圣,朕决不允许。大清不与教廷往来,亦不接待教廷来使。倘若你可说服众传教士,朕便下旨允传教一事。”
郎世宁迟疑了,祭祖祭孔、不与教廷联系,这明显不合正统。但他来清朝已是康熙末年,自从来大清之后就没有传教的机会,他是怀着对天主虔诚的信仰和传播福音的使命来到大清的,冥冥中似有感应,若错过了这次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郎世宁一咬牙,叩头道:“多谢皇上,臣愿一试。”
胤禛见他一副豁出去的神态,暗自好笑,他当然没有指望郎世宁可以说服众传教士,不过是试探郎世宁的态度而已。儒家思想如今已是死水一滩,他虽悄然开了一些书禁,一些言辞大胆的书也鲜少有人有胆传阅。天主教之自由平等之义还是值得借鉴的,但爱新觉罗家可不是在教皇面前弯腰低头的西方皇室,教廷欲控制整个大清却是蛇吞大象,贪心不足且不自量力了。据郎世宁的反应,传教士也非都坚守教廷之条款,有一定变通的余地,这就够了。他不介意用一两个教士,然后断章取义,做一个大清特色的天主教义出来。
“好。今日之事,不可与他人提起。你可明白?”他一直以来笃信佛教,恢复西洋传教士传教由他提出总归不妥,自是不如由大臣上奏他思虑之后应允。
郎世宁连忙保证:“是,臣绝不外露半字。”这个场景从他在宫中做画师之后出现了多次。人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而皇室的秘密似乎格外多。宫中宫女太监都觉着这个高鼻深目的夷人不大能听懂他们的话,说话也不特别避着他,但他亲眼见过一个宫女因多嘴嚼舌被杖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苏培盛的声音:“皇上,廉郡王来了。”
胤禛暗叫糟糕。临时起意什么的果然要不得,只不过耽误了片刻,便被允禩堵在了屋子里头。但让允禩在外头候着岂不是更显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下沉声道:“请廉郡王进来。”
允禩进来也因屋内的昏暗眯了一下眼睛,不由疑惑。这是在唱哪一出?
胤禛眼睛乱瞟,刚好看到郎世宁放在桌上的画,拿起来故作镇定道:“朕觉西洋画法稀奇,命他给朕画一张像。刚好你便来了。”匆匆一瞥,画里头似乎是个男子。
郎世宁最初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下之后惊得脸色都变了,跪下颤声道:“皇上……”
胤禛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配合点!拖长声音道:“怎么?”
郎世宁真要哭了,苦着脸结结巴巴道:“皇上,这个……”
胤禛这才觉得不对,郎世宁怎么这么大反应?定睛一看,是男子不假,但,男子宽肩厚背,肌肉纹理分明,竟是裸体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