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130)
风吹珠帘动,日照菱花窗。
姜予辞的唇上,染上了一点苍白的笑意。
她摩挲了一下袖中的匕首。
那上面……还有燕华亲手给她刻的“辞”。
辞啊。
可不就是辞别?
若当真因为她导致晏康城破,便是以死谢罪,也没什么的。
姜予辞的视线忽然有几分模糊。不知怎地,她脑中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仿佛拨云散雾一般,终现天光。
她想起前世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费尽心思地勾引撩拨却又不知不觉地动了自己的心。
她想起刺杀失败时,燕华震惊而悲哀的眼神。
然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高高在上的帝王举杯抬袖,神色淡淡,仿佛连被刺杀的惊骇都不会有:“拖下去,押入天牢。”
——从前她一直觉得他是早就清楚她的身份,因此才会再平静不过。可她却忘了,燕华本不是这样漠然的性子。
他只是想假装对她的刺杀毫不在意而已。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徐智诚恭恭敬敬地把药放在她面前,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却半晌无言。
说到底,也是从前共事、一同笑闹的人。
琉璃锁靠在墙上,眼神轻飘飘地在那药上打了个圈儿,浑不在乎一般地笑了起来:“怎么,徐公公亲自来送我上路?多谢了。”
……还想着他会来见她最后一面的。
果然是痴人妄想啊。
也是,他对她大概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吧。不过是看到个对自己有意思的漂亮姑娘,顺水推舟地撩拨一下而已。
况且……就算有感觉,也消磨殆尽了吧。
琉璃锁嗤笑了一声,伸手就要端起那药。
——却被徐智诚止住了:“等等。”
她诧异地抬眼看他。
徐智诚压低了声音,黑暗中,他的神色还有几分不忍:“陛下给的……是假死药。到时候会有人送姑娘出去,今后天大地大,姑娘自去谋生吧。”
琉璃锁愣住了。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不愿意杀她吗?
他对她竟然真的有那么多情分?
可他灭了南绍,杀光了姜氏一族,她又丝毫不顾他的百般暗示,一意孤行地想要刺杀他。
一报还一报,如今的局面何其荒唐可笑。
琉璃锁真真切切地笑出了声来。
从前母后教她,笑不露齿眼弯弯,最是女儿家的贞静贤淑模样,惹人心生爱怜。
可如今她笑得形象全无,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像是疯了。空气出入喉头,竟像是困兽的嘶嚎。
他让她走,天大地大任她漂泊,却再也不想看见她。
巧了,她也不想再看见他了。
只是她该往哪儿走?
她身负姜姓,天下却向何去寻南绍姜氏?
亲缘断绝,所爱不得,天大地大,无以为家。
琉璃锁笑得越发开怀。
她大笑着点头,完全不顾徐智诚惊恐的神色,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随后一松手,白瓷碗伴着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
药效尚未发挥,她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对准手腕就是狠狠一划!
似乎还嫌不够一般,她又连着划了四五道,一道比一道狠,一道比一道用力。
一旁已经吓呆了的徐智诚此刻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跑出牢房,高呼:“传太医!”
四周一片黑压压的寂静,牢房里的琉璃锁看着手腕上一道道的伤口,终于落下泪来。
她拿着瓷片,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
恍恍惚惚间,姜予辞忽然看见了一片绚烂的海棠。
是燕华。
少年提着酒坛仰面卧倒在海棠花丛里,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深深浅浅的艳色。他紧皱着好看的眉头,似乎是睡得极不安稳。姜予辞隔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努力地靠近燕华俊俏的眉眼,俯下身去听。半晌,才终于听得一点零星话音。
他喃喃道的,是“姜予辞”。
这缘是她的本名。
他终是知道了一切,却冷着一张脸,不肯叫,不肯叫,叫了她便是姜氏的人,是那个怀揣着一腔国仇家恨对他充满了恨意和怨言的亡国公主,豫王刺客,不再是他娇声软语意态风流的小宫女,不再是他的琉璃锁。
可,在这梦里,在她坟前,燕华皱着眉抱着酒,到底还是叫出了这个名字。
她不仅仅是琉璃锁啊。
他喜欢的姑娘,姜予辞这个身份赋予她的一身风华,怎么可能就这样因为他卑鄙自私的小心思,被轻易地割裂抛弃?
他喜欢的不仅仅是一个琉璃锁,更是由姜予辞和琉璃锁这两重身份一并构成的那个她。
他放下那些悲哀和怨愤,放下那些绝望和痛苦,明知她是刺客,明明以为她对自己只是逢场作戏实则满是痛恨,却还是宁肯她虚情假意,仍旧要自欺欺人,不愿割舍,不能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