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129)
姜予辞咬了咬下唇。此刻她没有那么多功夫去仔细地思考权衡,当务之急便是先稳住这些守城的将士——她甚至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了身后人的窃窃私语:
“诸位将士,本宫虽是南绍出身,但如今也已是北昭的皇后,知道忠义二字该如何写,断不会做出这等叛国的肮脏事!更何况,如今南绍领头的韩将军囚禁南绍帝后太子,自封摄政王,如今的南绍早已不是本宫母族所治,本宫怎会甘心同韩将军合谋?”
见士兵神色松动,姜予辞再度加重语气,一字一顿:“若晏康城破,本宫定当与城中万千百姓同生共死!”
一番发誓后,士兵们看着总算是暂时放下了怀疑之心,随后依照她的吩咐纷纷抱拳离去。
姜予辞长长出了一口气,但背脊依然绷得僵硬,丝毫不敢放松下来。
她今日从宫中出来,于外城坐镇指挥,为的就是尽快得到一切消息,排兵部署。
一个又一个小兵被传进屋子,一条又一条消息被递上她的案头。
南绍士兵冲击城门了,南绍士兵开始攀爬城墙了,南绍士兵被热油泼下去了,他们开始拿圆木撞城门了,城墙上的守军受伤三个,阵亡一个,南绍弓箭手就位了……
姜予辞越听,唇便抿得越紧,眉头也皱得越厉害。
但她什么别的都没有说,只是一件一件地吩咐下去。
守城门,泼热油,弓箭手准备射击冲撞城门的敌军,安排大夫为受伤军士进行紧急包扎……
“城门要破了!”
外头忽地传来一个小兵的高呼,惨烈绝望得像是哀嚎。
姜予辞猛地站起身来。
连日操劳,她面上多了连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的疲惫,将士们在最初的惊艳过后,也被一日复一日的战事磨得失去了对这些的关注。但当她起身的时候那一袭红裙裙裾微晃,暗香浮动时,人们才惊觉她还是那样美。
静水流深,桃枝剪影。
南绍第一美人。
只是此时此刻她低眉敛目,神情木然到近乎没有表情:“我去城墙上看看。”
她身后的拣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然而阻止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姜予辞就已经快步出了屋子,转瞬就消失在小院中。
拣枝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要追上去。但刚追到院门口,便失去了姜予辞的踪迹。
姜予辞走得很快,快得甚至有些不正常。
她什么侍从都没带,谁也没反应过来,一路上便只有她一个人。
她步履匆匆地掠过了路旁哀嚎的乞丐、不知哪家店铺前哭天抢地的商贩、收拾细软收拾得兵荒马乱的宅院、门口屋中放满了受伤军士的医馆,一路走到城墙下。
令牌在那小兵面前一晃而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清瘦窈窕的女子就已经一转身上了台阶。
姜予辞踏上石阶。
城墙石砖斑驳,上面有岁月留下的风霜痕迹。
百年北昭。
她是不是命格不好,专门误国?前有南绍,今有北昭。
姜予辞一时竟然有点儿想笑。
她一步一步走上城墙。
面色比她疲惫得多的守城军士看到她的时候面露讶然,犹疑着想要俯身行礼,被姜予辞摆手制止了。
她抬眼看去。
这处城墙的这个角度,刚刚好能看见那摇摇欲坠的城门,门前一大批的南绍将士。
……和千军万马中,正在仰天大笑的韩子儒。
他如今看起来,这样陌生。
她真的有这么好?好到让他不顾南绍国力和未来,拼尽一切来攻打北昭?甚至,还用的是这种深入敌国的自杀式打法。
可哪怕他的的确确打不下北昭,他也即将要打下晏康城。
他即将心愿得了。
姜予辞攥紧了袖中玲珑小巧的匕首。
那是燕华在给她虎符的同一日交给她的。
熏香悠长,少年的眉眼温柔似水,仿佛盛满了人间瑶池月色,他手中的匕首小巧而精致,刀鞘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和小小一个“辞”字。
他笑得像是三月春风拂过江南岸:“喏,我亲手做的,给你防身。做得不好,可不要嫌弃啊。”
顿了顿,他忽然掩饰一般地轻咳了一声:“当然……刀鞘不是我做的……我还没学会刻那么复杂的东西。不过那个’辞’字是我刻的!等我以后学会了,我再给你做个刀鞘!你想要别的也行!”
说着说着,那白玉似的耳垂就染上了傍晚天边的胭脂色。
一室灿烂的昏黄,霞光绚丽,宛若打翻了的石黄与朱砂,是丹青手兴之所至,肆意泼洒。
刀鞘上的宝石折射出熠熠光辉,他白皙的指也带上了几分暖意。姜予辞与他对望片刻,忽地笑了:“好。”她接过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