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莫非被灵歌说中了……”
季燕然笑着摇头,轻声道:“是因为真正的灵歌并没有离去……依旧是从前那个坚强、慧黠、顽皮、像猫儿一样有着用来自我保护的小小牙齿和爪子、却又不失沉静和温暖的……小姑娘。”
……猫儿?我像么?也许罢。猫有九命,我不也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倒霉事仍旧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么,甚至在险些遭人拔去浑身柔软绒毛之后还没心没肺地坐在这里同床上那条伤犬上演着活人版的《猫狗大战》,果然像极了猫儿的冷漠,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小姑娘?我怎觉得自己已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妪了呢。”我自哂地笑。
“灵歌若是老妪,那我岂不成了老而不死的老妖了么?”季燕然好笑不已地道。
被他说得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你怎会是老妖呢,俗语云:‘老而不死视为贼’……”这以下犯上的话若被岳明皎或是岳清音听见不活活抽死我才怪,然而反正他两个都不在场,我那满腔怨怼此时不找人发泄一下又更待何时?!
季燕然丝毫未恼,反而笑得伸了一只大手掩在面上,喃喃地道:“这因果宿命……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一物降一物啊……”
我微怔:一物降一物,是指的我和他么?那又是谁降住了谁?他又为何作此慨叹?
正思索着,见他拿开了手,想是没料到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那眼底涌动着的深之又深的某种情绪未及收起,被我撞了个正着。他弯起眼睛,借着笑容将一切泰然掩去,仿佛风吹云动之后,湖面依旧沉静无波。
可我已经看清了,看清了他眼中的东西,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笑意,没有丝毫犹豫,义无反顾,不留退路,像要堕入万劫不复,又像要飞升永恒极乐,能够将如此强烈矛盾着的两个极端密不可分地融于一体的力量——只有……沉沦。
我既惊讶又惊慌,惊讶于是什么能使得他季燕然心甘沉迷,惊慌于又是什么能令他情愿沦陷。但潜意识里我不敢去探究这答案,怕自己会中招,怕受伤,怕下地狱,怕永不超生。于是拼命默念着不要好奇,不要问,不要想,不要不要……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自乱阵脚?!
垂下眼睫,摒除杂念,做得像他一样平静地道:“大人不是想要看书么?究竟要看哪一本呢?”
季燕然“哦”了一声,歪头想想,道:“灵歌推荐的《女诫》什么的,为兄幼时倒也因好奇读过了……不若便请灵歌将段公子借与的那几本《臣史》转借给为兄看上一看罢,可好?”
我一怔,不想他竟会提出要看《臣史》来。之所以这些书我一直未还给段慈,是希望等自己调节好状态之后能够继续借助它们找出大盗的身世之谜,完成他生前的夙愿——难道季燕然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
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季燕然低声道:“事到如今……灵歌已没有必要再瞒为兄什么了罢?虽然为兄并不清楚灵歌借阅《臣史》的真正目的,但是也一直在好奇关于他为何不顾性命地盗取官家之物的行为。这道题不解,为兄便如梗在喉。事实上即便灵歌不肯透露一字一句,为兄自己也是要想办法查明,直至找出真相的。既然他已离世,灵歌不妨允许为兄同你一并来找那答案,集两人之力,总好过一个人苦苦思索不得其解——不知灵歌认为如何呢?”
他说得没错,即便我此时不给他看,他日后一样可以直接找段慈借阅,且就算被他查明了真相又能怎样?谜题的主角已经不在,无论查出什么事都已不会再伤害到他了。何况季燕然的为人是可信的,如果当真能得知真相,这真相也只会永远地留在我们两人的心里,谁也不会说出去。最重要的是,我需要季燕然的博学多闻以及敏锐灵活来从那厚厚的数本卷册中找出与大盗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来。所以,与季燕然合作只会有利不会有弊。
……虽然我其实极不愿意同他合作,但是看史书一事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大把的生僻古字,晦涩难懂的遣词造句,我才看过的那一卷也是一知半解不明其意。
心中忖度片刻,抬起头来,见季燕然正望着我等我做出决定,便起身至外间,唤青烟回小院儿将《臣史》取来,而后坐回椅上不再言语。
季燕然知道我又想起了那日之事,便只凝眸望了我,也未再吱声。一时书取了来,将装书的小箱放在床边,扶他坐起倚住床栏,打开箱盖供他挑选。他低头向箱内看了看,道:“灵歌看过哪一本了?”
“只看了第一本的卷一。”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