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又哭又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甩给闻讯赶来的张陈氏的家人一纸休书,并且抡起大扫帚把我和李耀祖一起赶出了家门。
李耀祖啐了一口痰在张荣家门口,念念叨叨地道:“等我高中——哼哼!你且看着!等我高中——”
扛起我做生意用的桌凳,背上我的行李包——里面只有一身衣服、文房四宝和昨天换来的那几本书,选了与李耀祖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开。挨了板子的部位疼得很,眼下坐也坐不得,住也没处住,茫茫世间,我始终在伶仃洋上叹着伶仃。
身上的钱买了药后就只剩下了七八十文,若是再不多挣上一些只怕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眼看天色将暮更难有生意上门,这个时候再去找地方租住也是不大容易。想来想去,只好回到白天里招揽生意的地方,幡子打起来,桌凳摆上,抱着一线希望等客户。
……子时三刻的时候,我蜷到桌上睡了。
一大早,鸡蛋婶的尖笑在耳边响起:“哎哟哟!小先生!怎么了这是?被家中娘子赶出来了?”
馒头嫂在旁应和:“不会是小先生在外头有人儿了罢?快跟姐姐们说说——是哪家的姑娘?长得俊不俊?”
“姐姐们早。”我揉眼起身,这二位惹不得,只好任君调戏。“烦姐姐替小生照看一下摊子,小生去井边洗把脸就来。”
“去罢去罢!跟我们还客气什么?!要不要姐姐帮你洗?咕咕咕咕!”鸡蛋婶笑得如发了情的老母鸡。——您老贵庚了我说?!还姐姐?!
洗罢脸,随便在路边摊儿上喝了碗粥吃了两个烧饼,重新回到我的写字摊儿前,坐是不敢坐了,只好倚着桌子站着,惹得鸡蛋婶和馒头嫂春心大动,不住地打听我的隐私,譬如内衣是黑的还是白的了,睡觉喜欢什么姿势了,洗澡时先洗哪个部位了……这二位大神也不是不怕人置喙她们的作风言行的,人家的问题都是暗藏机锋,问得相当地有技巧。
一整个上午没开张,我有点儿发愁了。身上的钱所剩无己,眼下也没有落脚之处,总不能夜夜露宿街头,现在是晚春的天儿,夜里空气却还凉得很,迟早给我冻趴下。
劳动人民不容易,挣口饭钱何其难哪!实在不行……我恢复女儿身找个男人嫁了?可我是黑户,想嫁到吃穿不愁的人家儿去连个身世背景都没有,只能做妾。没有身份、来历不明,这样的条件儿大概只能嫁给个不挑不捡急于成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能好吗?不是比我还穷就是嘴歪眼斜有隐疾,嫁过去我得挣钱养两个人,我脑抽了么我?
所以万事还得靠自己,天无绝人之路,我一直这么坚信。
于是……中午的时候我牺牲了色相,从馒头嫂那里混了两个馒头裹腹,被她在手上和背上各揩了一把油。
下午的时候总算来了点儿运气,接了宗代写家书的活儿,客户是位怀了八个月身孕的少妇,老公给人打工见天儿忙得脚不沾家,少妇便给娘家去信,想着让自个儿的母亲从老家过来照顾她一阵儿直到顺利生产。
才将书信写好,这位孕妇却突然腹痛起来,忙拜托了我替她去驿站将信尽快发出,鸡蛋婶和馒头嫂还热心地扶了她去医馆。没奈何,我只好忍着屁股上的硬伤一步一蹭地往离得最近的驿馆而去。
由驿馆出来,我走走停停,边赏这江南烟花三月的风景边慢慢往回走,反正今天已经挣了十文,晚饭是有了,明天如何明天再说,知足方能常乐,不急。
在春光里
清城,是江南地区除去首府望城之外最繁华的一座城。它人口稠密、物阜民丰,更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大运河纵贯全城,名为恒昌河。河上来来往往的皆是商船客船与游船,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与游客,再兼之天龙朝风气开放不啻正史大唐,因此这清城更是歌舞升平日夜不休。
恒昌河根据城内地形修得时宽时窄,窄处类似水巷,宽处恰如湖泊,河水也被分为了数条支流,在城内纵横交错,因此把清城称为水城也不为过。
今儿的天气格外的好,艳阳明媚,暖风熏人,水岸边绿柳连绵如雾,孔桥畔桃花簇锦成霞,有蝶舞莺歌,有水天一色,有浣纱佳丽,有吟诗少年,还有位披散了长发的白衣男子弄舟湖上、飘飘乎卧舱倚舷,悠悠哉把酒放歌,于苍穹碧涛间如翩然一叶,在人间万象中似逍遥神仙,端的是把立于桃花底、孔桥上,迎风临水悄然伫足的我……看得痴了。
那歌声隔着春水隐隐传入耳中,听得是:“……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