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开我的脚,又是一叹:“丽华,朕实在不是个好皇帝。”
“你这样都不算是好皇帝,我真不知道衡量好皇帝的标准是什么了。”我笑着套上袜子,“依我愚见,武帝晚年时对匈奴、西域用兵,穷兵黩武,挥霍军饷,置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也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皇帝。”
刘秀微微变色,愣了半天才哑然说了句:“朕如何比得武帝……”
我失笑道:“是,原该拿文帝、景帝来与你作比,但我仍不希望我们的阳儿将来成为刘彻那般的皇帝,哪怕……他将来能名垂竹帛,永留青史。”我不由自主的绷直了腰板,“我这人鲁钝,没有什么仁德的大智慧,在我看来,西域对于我们汉朝的意义实在微乎其微,昔日张骞出使西域,为的是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这是出于军事战略考虑。如今看来,西域于我们有何用?它的土地,它的物产,它的百姓,对我们既没有用处,又非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些大大小小的属国要来有何用?设置都护,耗费国力,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你倒是还念着情分备了礼物,若换作是我,早将他们打发回老家了……”
他嗤然一笑,搂住我的肩膀,将我揽进怀里:“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替我辩解,还费心用了那么多说词赞我。”
我大笑:“那你不如将那些预备给西域诸王子的大礼省了,直接送给我吧!”
刘秀闻言,不禁也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果然是财迷!”
我回道:“非我财迷,是你抠门!我倒还记得前年你去汝南南顿县,那里的父老百姓如何说你来着?”
他眼中笑意更盛,我抿唇窃笑,“公公曾任南顿令,所以你免了南顿一年的赋税,吏民们让你索性减免十年,你却说什么都不肯,最后讨价还价的,才勉强又加了一年。”那年的事之所以让我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时君臣百姓一块乐着,那些吏民瞧着刘秀脾气好,竟打趣揶揄皇帝,说皇帝小器,明明舍不得那十年赋税,还假作大义凛然。
这件事回想起来,至今仍能让我大笑不止。我的秀儿,有时候看着还真不像是个皇帝,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不说,作风气派,也仿若当年庄稼地里锄禾稼穑的朴实青年。
“朕的确是抠门。”他收起笑容,忽然眼中添了一分愧疚之色,拉起我的手说,“虽然贵为皇帝,却没能让你过足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你贵为皇后,无论吃穿用度,却远远及不上前朝皇后,是我累你受苦……”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幸而你不似前朝皇帝那般奢华,若也搞得后宫佳丽三千,我非一头碰死在这云台阁廊柱上!”我故意说得醋意浓烈,得以冲淡了他的愧色,“不贪你的金,不图你的银……只要你的人,你的心……”
室外的风雪似乎更加大了,呼啸的风声在窗外盘旋,然而我的心却是异常温暖。我们依偎倚靠,无需过多的言语,彼此间互相守望,偶尔的一个眼波交缠,那个瞬间,便已经是永恒。
建武二十一年冬,汉建武帝婉言谢绝西域各国,遣送充当人质的王子归国,并致送厚礼。十八国在听说中国不肯派遣都护后,大为恐慌,于是向敦煌太守发出檄文,请求王子留在汉境,希望能够以一种中国同意派遣都护的假象来阻吓莎车国。
敦煌太守裴遵如实奏报后,刘秀应允。
建武二十二年,刘英及冠,从宫中搬了出去。其实比起刘彊、刘辅,他在宫里住的时间已经算长的了,可即使如此,许美人与唯一的儿子分别时仍是哭得死去活来——我恩怨分明,念着许胭脂在宫里的这十几年还算老实本分,刘英亦是乖巧听话,于是吩咐大长秋,以后每月的初一十五,楚王刘英进宫拜见我之后领他去许美人宫中,让他们母子小聚半个时辰。
许美人自知后半生的倚靠尽在儿子身上,而在这之前,这些倚靠却又全在我的一念之间,于是愈发在后宫谨言慎行,闭门不出。
正是这一年秋末,九月里的一天下午,我尚没从午睡中醒来,却听到宫中一片惊慌的尖叫声。我被尖叫声吵醒,没等睁开眼,便感觉身下的床在不住晃动,飘飘忽忽的床倒不像是床,而像是一艘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船。起初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四周紧接着响起喀喀的声响,我睁开眼,看到屋子里的摆设都在颤动,案几上的成摞的竹简滑塌仆倒,最终跌落在地上。
下一秒钟,我条件反射式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寝室内没有人,但屋外头却很吵,夯土墙的墙粉在簌簌往下掉,呛人的石灰粉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