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等皇帝笑够了,小声道:“可是爹……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皇帝握住儿子的手:“不会的,小隐。不会一直这样。不必心急,也许过些年,他们谁也吵不过你,甚至根本不敢和你吵了。当然,那也未见得一定是好事。现在这样,也未见得是坏事。他们要吵,就随他们吵。你觉得谁有道理,便听谁的。要是谁都没道理,你就自己拿主意。”
“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万一我自己拿主意拿错了……岂不是更糟糕?”
“择其善者而从之,本乃君王第一要务,怎么能说没用?君主臣辅,权柄执于你手。你认可谁的意见,这决定终究得你来下。至于你自己拿的主意……”皇帝一笑,“你放心,当真糟糕透顶,必定会有人告诉你。问题只在于,到那时候,你愿不愿听、肯不肯信。”
“小隐,相信你自己,也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人。如此足矣。”
宋微迟疑:“我愿意相信谁,真的……就可以相信谁?”
“是。”皇帝直视着他,“爹爹把一切都交给你。这就是你的臣子,你的朝廷,你的江山,你的社稷。你愿意相信谁,就可以相信谁。”
见儿子犹自懵懂,皇帝道:“爹爹问你,设若今日有人弹劾明国公,太子大婚前夕,临时将嫡长孙提为侍中司郎,且安排担任婚仪首席傧相,以权谋私,别有居心,你信不信?”
宋微咦一声:“那个催妆诗念得格外好的大高个,是明国公的嫡长孙么?嗯,酒量似乎也不错。”
大婚典礼上,宋微无暇注意其他。但首席傧相存在感太强,想无视亦不可能。
“明国公任侍中令,提个侍中司郎,吏部没意见就行。他家嫡长孙傧相当得挺不错,完全胜任。再说这位已经内定是爵位继承人了吧?明国公用这样的方式先让我认认脸,也没什么不好。”
皇帝点点头,又道:“小隐,爹爹再问你,设若宪侯执掌东南海防,有人弹劾他养寇自重,平荡不力,贪墨敛财,中饱私囊,你信不信?”
宋微仰头哈一声:“独孤铣是这种人,我把脑袋输给他!”
皇帝笑笑:“你总不能跟臣下赌自己的脑袋。”
宋微道:“既如此,谁弹劾谁举证,打发去水军兵营里待待,海寇船上转转,搜集足够的证据再回来。”
皇帝问:“你就这么相信独孤铣?万一他心怀怨愤……”
宋微的脸垮下来:“爹,别装了,再装就没意思了。你要认为他可能是这种人,你会叫他来求我成亲?你会同意我娶独孤萦?你是怎么诓住的我,自然也是怎么诓住的他。你放心,有我一日,必将善待独孤一门。”
话说至此,小儿子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皇帝不再多言,只缓缓道:“小隐,你看,你完全懂得如何抉择明断。圣人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由此可知,君心即公心,公心即大道。你若时时记得,秉持公心,履行大道,则贤能趋附如百川归海,信睦自修如春风化雨,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说完,默默望着儿子。
宋微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爹……我……记下了。”
皇帝微微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皇帝这一回昏睡,连续两天未醒。宝应真人向太子委婉表达了送终的意思。到十一月初一,皇帝神志略微清楚,凡三品以上重臣,皇室宗亲,皆在外宫等候,轮班入觐。
十一月初二,皇帝状况更好一些。从朝臣到皇子,点名单独接见了许多人。入夜,再次昏迷。
十一月初三,凌晨,皇帝忽然醒来。看见幺儿的脑袋就趴在床边,勉强抬手,摸摸他头发。
宋微睁开眼睛:“爹……你要什么?”
皇帝却面向内侍总管,抬了抬手指。
临时歇在寝宫偏殿的几位公侯,很快都被叫了进来。
皇帝眼神扫一圈,定在队列末尾。青云明白什么意思,忙道:“宪侯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原来独孤铣即将离任,又当皇帝病危时分,须做许多布置。初一当日飞鸽快马同时传讯,他人却不在北郊大营。等接到传唤已是初二,立即动身,连夜往城里赶,无论如何也得一整天。
皇帝直愣愣盯着门口,连眼睛都不眨。这意思,宪侯不来,不肯咽气。
第158章 哀切罔极歌且住,思量无尽语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