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晴朗,宋微提溜着鸽子笼,骑上嗯昂,带拉叽和溜丢两口子去宪侯府看孩子。自从升格做了王爷,这骑驴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今日不蹴鞠不行猎,无排场无派头,正好给毛驴一个出门溜达的机会。要说嗯昂如今,基本享受皇孙待遇,难得驮一回主人,一路放开了翻蹄子撒欢。宋微跨坐其上,好不逍遥。只可怜几个侍卫,骑着宝马良驹,委屈跟在毛驴身后。
人道是,做人须做美休王,当驴要当闲嗯昂,此之谓也。
独孤莅正在上课,宋微也不打搅,径自跑去看小鸽子。因为自己不上进,故不敢妨碍别人上进。又听了独孤铣对嫡子的未来规划,越发慎重,只尽可能地在别的方面补偿小孩儿。
独孤莅上完文化课,听说小隐哥哥来了,飞跑着就进了东院。自从知道宋微就是六皇子,独孤莅难得敏锐一回,问今后怎么个叫法,于是宋哥哥换成了小隐哥哥。他不肯改口叫叔叔,当事人也坚持不肯被叫叔叔。宪侯拿两人没辙,这辈份只好接着错下去。
宋微下午要去皇帝那里抄书,眼见说话工夫有限,索性留下来一起吃午饭。他在宪侯府,直拿自己当主人。说留下来跟大公子吃饭,李管家马上通知厨房,把饭菜送到东院来。
独孤莅瞅瞅宋微,道:“小隐哥哥,我叫弟弟一起来好不好?”
中午独孤铣照例不在。赶上老侯爷精神好,独孤莅独孤莳兄弟俩跟爷爷吃饭;若老侯爷精神不好,便由姐姐负责。
宪侯兼任宿卫军府卫军统帅,城里北郊两头跑。恰逢练兵好季节,近日待在北郊府卫军中的时间,比留在城内的时候还要多。独孤萦已届成年,独孤铣头年刚把内宅肃清一遍,再加上怀疑女儿跟表兄弟有私情,便把儿女都拘在府中,没再送往成国公府。宁可自己辛苦些,时常连夜从军营往家赶。或者说,在“后妈”的偶尔督促下,亲爹正在逐步变得称职。
听独孤莅提起弟弟,宋微颇觉意外。说起来,他很早就知道独孤府这个庶子的存在,却至今没有见过。
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小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弟弟来一起吃饭?”
“我和小隐哥哥吃饭的话,就只剩下弟弟和姐姐一起吃饭了。弟弟很怕姐姐的,姐姐还是不太喜欢他。我要是不在,他们两个根本不说话,真是没办法。”说完,独孤莅像个大人一样,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宋微耳朵:“庶母去世了,弟弟前几天刚从观里回来,很伤心的样子。我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姐姐那里。”
宋微吃了一惊:“你的庶母去世了?”
独孤莅点点头。他自懂事起,就被姐姐圈在身边,与庶母并无太多感情,只是有些替弟弟难过。
“爹爹说是生了病。不过,我听见去料理后事的人回来跟姐姐说,是……悬梁自尽。”独孤莅到底经了些事,不似过去那般懵懂,一脸凝重。
“我是偷偷听到的。庶母去世的事,爹爹不许我们随便说。小隐哥哥,你千万别跟爹爹说,我告诉了你……”
道观修行,清苦寂寞,想来那侍妾终究无法忍受,干脆自己了结了性命。
在独孤铣那里,此事大概不值得挂心,故而根本没提过。看独孤莅服饰如常,宪侯府压根不曾传出办丧事的消息,可见这位如夫人怕是静悄悄地死,静悄悄地埋了。
宋微拍拍独孤莅的头:“好,我不和你爹说。去叫弟弟罢。”
很快独孤莅就回来了,手里牵着个矮半头的男孩,模样极是周正。独孤大公子长得已经很不错,这庶出的弟弟比他还要精致许多。只是身着孝服,神情木讷。独孤莅让他行礼,便弯腰行礼,叫他喊人,却没出声,只抬头用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看了宋微一眼。
宋微冲小孩儿笑笑,拿起筷子:“人齐了,吃饭!”
吃完饭,又闲扯一番。独孤莅很久不见嗯昂,爬到人家背上不肯下来,对着毛驴耳朵啰嗦半天。独孤莳一直在边上陪着,独孤莅叫他一同骑驴,他不动,却又始终不走。宋微觉得自己在小孩儿脸上看到了某种名为鄙夷的表情,不再似先前那般木讷,大觉有趣,强把笑声忍成了咳嗽。
欢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午休很快结束了。独孤兄弟有武术课要上,宋微则须先把禽兽送回王府,然后赶去皇宫应老爹的卯。临到出发,鸽子不知飞去哪里,不见踪影。他倒是不着急,兴许小拉小丢与孩子久别重逢,想多待一会儿。反正这宪侯府是住熟了的,明日再来接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