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论人脉,搞不好连崔贞这个十年前的西都花魁还不如。至于群众基础,照宋微宋小郎都差得远。西都是座开放城市,生意人地位不低,习惯讲规矩办事,老百姓对公侯贵族、官府衙门,怕是怕,却怕得比较有限。
由此说到第二条,独孤铣还吃亏在知己不知彼。十年前崔贞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外头游历,压根不知道这事。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世,父亲有色心无色胆,只敢把人养在老宅,之后便一直维持原状。所以对这个女人,总共加起来不过见了几次。除了知道她漂亮且放荡,其余一无所知。而对于宋微,就更谈不上了解了,否则也不至于跑到蕃坊去吃瘪。
话说回来,假设昨夜撞破奸情之时,人赃并获当场处理了,不论公判私刑,都好办。却因他见色起意,放纵邪念,失了先机,结果导致处处被动。
总之,这一场遭遇战,起先独孤小侯爷看似占了便宜,走了上风,如今却是作茧自缚,后续如何,实为难料。
俗话说,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之谓也。又有言曰:人在做,天在看,欠债总要还,晴天摔好汉,如此是也。
管家汇报了画像通缉的事,道:“小人不敢做主,请小侯爷示下。”
独孤铣终于想起,崔贞是自己老爹的女人。事情闹到这一步,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无论如何也应请老爹表态。何况丢了高祖赐给独孤家的金印玉册,这事该明查还是该暗访,也须先跟老爹通过气才行。
正想着,饭菜来了,将管家打发下去,一边吃一边思量。吃罢饭,斟酌言辞,写了封密信,飞鸽传书,寄给身在京城的父亲。吩咐牟平留意各方消息,长吁一口气,总算能睡觉了。
这边厢独孤铣才躺下,那边厢宋小郎刚睡醒。
商队有自己固定的落脚点,黄昏进入旅舍,将货车围拢,停在后院,牲口自有伙计牵走照料,留一个人值守,其余纷纷进屋吃饭休息。说是值守,等灯火熄灭,人静马歇,守夜的也就爬到一辆半空的车里睡了。太平时节,又非荒郊野外,睡得毫无压力。
宋微耐着性子久等了一些时候,才轻手轻脚从皮毛堆里爬出来。下了车,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慢慢蹑到墙角,急急忙忙松开裤腰带放水。睡着了不觉得,醒来后没法解决,可把他憋死了。
解决完个人问题,顿觉一身轻松,摸摸肚皮,饿了。他知道,照商队惯例,长途行走必会带足干粮,以备不时之需。西域特色的胡饼油馕,充饥果腹,久搁不坏,肯定在某辆车上藏着。但这会儿摸索翻找,必定惊动值守的伙计。万一第二天发现丢了干粮,难免被人找出藏身之处,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想,挨着墙根往偏院溜去。
果然,四处一片漆黑,唯有厨房隐约透出一点亮光。通常稍微大点的旅舍,都免不了通宵熬粥炖汤,早起更需要大量热水,总有一两孔彻夜不熄的灶火,亦有伙计在灶间外头看火值夜。
宋微径直走过去,大大方方敲了敲门。
伙计揉着眼睛打开门:“谁啊?”
宋微闪身进去,道:“大哥,有啥吃的没有?这帮家伙就知道自己吃饱喝足,小爷在外头值守,才给拿两张饼,卷了不见两口肉。还没挺过半夜呢,就饿得直叫唤了。”说着,递过去一串铜钱,“我在这吃点儿,再拿点儿当早饭,剩下的就当叨扰大哥的辛苦费。”
伙计道:“你是穆家的……”
宋微笑:“求大哥别跟穆七爷提这茬儿,万一他老治我个擅离职守,还不得一顿好说。”
伙计掂掂铜钱分量,把灶火整旺些,看清他装束,更无怀疑。热了几张饼,又切了点熟肉,加上晚间的两盘子剩菜,任由他吃个饱足,最后还拿荷叶打了个包。
如此昼伏夜出,头两天还担心有追兵,宋微一边提心吊胆,一边休养生息,可说小心翼翼,敛形藏迹。到第三四天,腰不酸了,背不疼了,每日里羊皮褥子上一睡十来个时辰,睡得神气完足、精力充沛。沿途也没见有人搜寻查问,暗忖大人物自有大事要做,自己惹上的这等无聊小事,并不值得大动干戈,估计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第五天,穆家商队抵达銎城。此地是西都往南第一个大市镇,商队马车停在穆家自己的商行内,卸下一部分货物本地销售,同时再装运一些特产继续往南。如此不免需要重新归拢收拾,那些最后运到交州的东西,也要检查一番。
穆七爷走到货车前。虽然天气一直不错,但也要小心提防。皮毛之类最怕受潮发霉,即使品质不损,坏了看相,价钱也要差出一大截。凭他多年经验,不必卸车,伸手探探,目光扫扫,便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