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父母当年潦倒,曾在这里求过救命药。
人总得知道感恩。
鬼手张虽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可他却绝对是京城大部分老百姓的恩人。
“哎,您又来了啊?”
药柜前面正在称药的医馆小徒儿纪五味,今年才十四岁,一见了潘全儿进来,便扬了笑脸,给他指了指右边帘子后面。
“师父他老人家在屋里等您呢。”
“多谢小哥儿指点。”
潘全儿是有些吓了一跳,忙应了声,才抬步走过去,停在帘子外面,恭敬道:“张老大夫,小的潘全儿。”
“进来吧。”
屋里传出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夹着几分不满味道。
潘全儿还是头一次进这里。
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入目所见,大多都是药柜,多宝阁上摆的不是医书就是针灸、刮骨刀一类的医用器物。
享誉京城的鬼手张,就站在一张长案后头,粗布衣的袖子挽了起来,手上沾着血,正给一只白鸽的翅膀包扎。
听见他进来,他也只抬了一下眼,吹了一下胡子。
干瘪的一张脸上,每条皱纹里都写着不情愿。
下巴略抬了抬,鬼手张示意潘全儿去拿案角那一只简单的锦盒。
“东西都放在盒子里了。”
“这种老风湿加旧伤还要加风湿的老毛病,最是棘手。”
“往日老朽没诊过这么严重的,只试着做了几贴膏药,开了个药方。”
“你拿回去给你家二奶奶,先叫病人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这话说得很谦逊。
鬼手张光是嘴巴动,手上却很稳,仔细地把纱布末端打了个结,才松了一口气,拿了旁边的手袱儿,把手上的血迹擦去。
额头上,却已经见汗。
他毕竟年纪大了。
倒是那鸽子,包扎好之后,拖着拿受伤的翅膀,在案上一摇一晃地走着,“咕咕”地叫了两声。
潘全儿瞧出这是只信鸽,倒也没在意。
他上前抱了锦盒,小心地打开来看,便瞧见最上面铺着一张宣纸,密密麻麻写着潦草的医嘱。
老大夫们都这个风格。
潘全儿心里安定下来,合上了锦盒,真诚地给鬼手张道谢:“真是多劳您费心了,二奶奶那边也不知道回头怎么样,只怕过不多久还要来叨扰。”
“哼。”
鬼手张斜着眼看潘全儿,只用手袱儿摁着自己指甲缝儿,把里头浸着的血迹给吸出来。
他不冷不热道:“拿了东西便赶紧回去吧。你们家二奶奶,指不定等急了。”
“嘿嘿……”
潘全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敢跟这一位老人家顶嘴,只抱着锦盒,点头哈腰地告退。
“那小的改日再带东西来孝敬您,这就先告辞了。”
说着,潘全儿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屋去。
鬼手张心情不大好,擦完了手,便把手袱儿摔在案上,“啪”地一下,差点把那鸽子吓得摔倒下去。
“凭什么我就要给她做事?!真当我不知道病的那个老家伙是姓顾的老不死吗?!我就合该在里头掺它几斤砒霜,药不死他!”
“死鬼,又浑说些什么?!”
鬼手张嘴里刚骂完,外头那帘子便猛地被人一把掀开,颇为吓人。
他老妻汤氏抱着一筐刚晒好的甘草走了进来,怒得拿眼睛瞪他。
“越老越糊涂!说的就是你!”
“你也不想想,你随口一句抱怨,人家就牢牢记在了心底,巴巴给你送了这两大车药材。”
“活菩萨都没这样好的心肠。”
“你就知道逮着她那一点子不好,拿老眼光看人!”
“我——”
鬼手张张口就想要反驳,心里可不服气。
结果一对上汤氏那“有种你再顶一句我抽死你”的眼神,顿时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险些出了内伤。
“咕咕咕咕。”
鸽子悄悄走到了案那头,把两只翅膀缩起来,跟只鹌鹑似的躲一旁,似乎生怕被这夫妻俩的战争波及。
汤氏走过来,把药柜的格子拉开,慢慢把那晒好的药朝里面放,嘴里还说个不停。
“你骂人家一句‘也不看看人穷苦人家’,人家就给你送了这些普通药材。”
“这才刚开春,头疼脑热腹泻呕吐的小病正多着,药材正不够用。你一见人家拉来的两车,眼睛都在发光。”
“现在药材收了,事也应了,连膏药和药方也制了开了,你倒还背后骂起人来了!”
“给你两车药材,叫你多救几个人不好吗?”
“亏你也七老八十,不嫌丢人!”
一通数落下来,在外头能横着走的鬼手张,只把自己也缩成了个鹌鹑。
他想着,心里也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