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听着,对薛明琅便有了个很全的了解。
可以说,这是未来才女的苗子。
读书写字,格外聪慧,一些短的文章诗词,听过一遍便能背下来,且爱极了读书,前年便有了自己的小书房。
也许是从书上读到什么“马作的卢飞快”,她终于因为好奇,悄悄跑来找了薛廷之,那时候倒吓了薛廷之好一跳。
这之后,她便常来。
陆氏知道,也常因此训她。
可孩子的天性,那里关得住?
所以一回一回……
她会在薛廷之这里翻书看,若有个学问上的疑惑,也总请教他,倒把他当了半个先生。
“半个先生”这种话,薛廷之自然没提,可陆锦惜跟着情况也能推出来,心下对他倒有几分改观。
“琅姐儿性子娇气一些,也承你担待了。”
“廷之不敢,琅小姐知书达理,爱玩些罢了。”
薛廷之打量她,只觉得她听得很平静,感觉不出她有恶意来,却也不敢顺着她的话便接了,只先把自己给撇开,又夸了薛明琅一嘴。
极会说话,谈吐不俗,很聪明。
陆锦惜从头到尾,只觉得薛况亲自教养过的孩子,不管是眼界见识,还是胸襟气魄,竟都不是寻常人可比。
她听了他对薛明琅的评价,一时没说话。
外头门帘掀开,临安又进来了,这回端了个炭盆,往屋中放下,小心禀道:“小的已去二奶奶院子外头禀过一声,青雀姐姐那边说,请您就在屋里先坐着,别赶着风儿出去,这就来接您。”
“个个都把我当个纸扎的人了……”
陆锦惜有些无奈,只是也知道原身这身子还禁不起折腾,倒也没起身,只摆了摆手,示意临安退下去。
临安于是一躬身,退回了薛廷之身边。
屋里炭盆烧着,好歹多了一股热气。
只是那炭,也不知哪里来的,烧起来有一股烟呛的味道。
陆锦惜没言语,只拿薛明琅的事来问薛廷之,又说了有半刻多,东院那边便来人接了。
来的是周五家的。
在门外通禀过,她便捧着一领猞猁狲大裘走进来:“给二奶奶请安,给大公子请安。青雀姑娘被您吩咐留在屋里守着哥儿,也不敢擅离,老奴赶巧儿在,便接了这差使,先来接您。”
“这便回吧。”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陆锦惜从炕上起身,由周五家的给她披上大裘,反对薛廷之道,“大风那匹马,你且先养着吧。即便是牵给琅姐儿,也不急在一时。你也别送了,待在屋里吧,外头冷。”
“……是。”
这一番话,依旧出乎了薛廷之的意料。
他的确是想送出院门的,陆锦惜这一说,他倒不好再走,只站在屋檐下,目送周五家的并三四个小丫鬟簇拥着她走了。
临安缩着脖子,把两手揣进袖子里,看得艳羡:“这样多的人,二奶奶也是很大的威风呢。”
薛廷之却不说话。
天已经很暗了,府里各处都掌了灯。
穹顶上压着一片一片的彤云,冷风在院落四周号叫,半点不像是要晴,怕还要下一场雪。
他慢慢道:“把大风栓回去吧,今夜天冷,还得多照看着点。”
“是。”
临安忙答应了一声,又去院子里牵马。
薛廷之看了一会儿,便无声地回了书房。
书架前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张写好的斗方;一只干干净净的白瓷埙搁在右边,梨形,上了釉的表面很平滑,在没上灯的昏暗屋内,显得光泽清冽。
案后摆了一把花梨木的椅子,也是唯一的一把。
他走过去,坐下了,一手搭在光滑因发旧而光滑的扶手上,一手却抬起来,中指与无名指一道,用力地压着眉心,闭了闭眼。
他原本也是想要借着薛明琅那件事,去找陆锦惜。
可没想到她自己来了,对人对事的态度,亦是不卑不亢,自有那么一股宽厚大度,从容不迫。
这对他来说,原该是件好事。
毕竟她越通情达理,他的计划便越少阻力。
可一旦想起那目光,沉凝,冷静,温和,智慧……
他竟极为不确定。
仿佛,这并不是一个他可以轻易掌控的女人。
薛廷之一张脸上,温和谦逊的神态,早已褪了个干净。
于是,藏在下头很久很久的凛冽,便纠缠着一股淡淡的戾气,幽幽浮了上来,在他冷峭的眼眸底下,凝结成一片沉黑。
薛廷之在座中坐了良久,才将那一把埙,放在手中把玩。
原想要做什么,最终又放下了。
屋内只有那借来的炭盆,还散发着温度和通红的光。
北风敲着旧窗,一片响动。
陆锦惜这边已裹着猞猁狲大裘,回抱厦那边看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