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旺吉被自己的老娘窘得鼻子冒烟:简直是什么乱七八糟,你倒没说你儿子暗恋胡禄达那只饭桶!那一家子都是没啥能耐和本事的一群吃货,老子堂堂永宁的大总管怎么会瞧得上他们!
丹吉措被老阿依逗得笑弯了腰,一想到那位肥墩墩的大土司与这位不可一世的大总管,到了老婆婆的嘴里简直给说成了一群房上蹿、地里滚的小屁孩儿,真真是可笑又有趣,乐得他手里一只木拐都甩到了一旁。
老阿依直接把他绵软软、笑抽抽的身子揽在自己怀里拍着,嘴里唠叨:“小仙鹤呦,这么俊俏的小男伢,将来不知去配给谁呦!哪个妹伢长得有你这么俊的呦!”
丹吉措从炕上蹦起来,瞧了一眼大总管打来的獐子,说道:“这个獐子身上有药,把你的猎刀借我用一下。”
丹吉措用猎刀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獐子肚脐旁的小凸起割了下来,去净了皮毛,挖出外膜里包着的小小的香仁。
大总管纳罕:“这是啥玩意儿?”
“这是麝香。把这香仁捣碎了,与苏合香、檀香和安息香混在一起,用纱布包起,装在镂空的小铜球里,挂到这脑顶的房梁梁上。这样,阿依每天早早晚晚闻起这个香气,可以开窍通闭,醒神回苏,是极好的药香!”
大总管意味深长地望着丹吉措,没想到这娃一张伶俐小嘴,巴巴地还懂得挺多,而且竟然这么会讨自己老娘的欢心,把老太太哄得,这才几天,脸上就多出来不少的褶子,都是笑出来的!
丹吉措闲来无事就帮老婆婆捏手捏腿捏脚,促进血脉通畅。
老阿依用干瘪的手指捏了捏丹吉措的嫩脸蛋,对那滑不溜手的触感喜欢得紧:“小仙鹤,你咋的对我这老婆子这么贴心的呦?”
丹吉措垂下长长的睫毛,笑了笑。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热情又慈祥的老婆婆,并非因着她是大总管的亲娘。事实上,这老婆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威风凛凛有权有势的阿匹大总管的座上高堂,从来没有瞧不起他是个地位卑微的小俾子。
大总管口里并没有应承,治好了病就放他走,可是他仍旧想给老阿依治病。至于某个蛮横又霸道、在寨子里走路都是一贯横着走的男人,每日里听老阿依颠三倒四地编排他几句,也着实挺解气的!
老阿依留下丹吉措要他一起吃晚饭,转头冲大总管点了点地上那只獐子:“喏,把那只小蹄子腌一腌,炖一炖,再焖一焖,给小仙鹤做点儿好吃的,补一补身子嗦!还有泡梨,猪肠血米饭……唉?我说旺吉啊,你最拿手的都是些啥子,赶快去做一些端上来嗦!”
大总管脑门子上汩汩冒出来的青烟,已经在房梁下方布成一片阴云,气哼哼地斜睨起某只很受宠的杂毛小山雀,简直想把丹吉措拎到个没有人的几角旮旯,狠狠地蹂躏,施暴。
老阿依的眼皮子一抬:“快去,快去,你还愣着干啥呢,你快去做啊!”
男人掉头逃进了灶房。
丹吉措不失时机地朝着大总管的背影喊了一句:“焖獐子肉,我喜欢吃先用麻油拌,再用辣油浇,最后撒上花椒盐、芝麻盐和葱花的!……没撒葱花的我是不吃的!”
一句话喊出口,他忽然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伴着灶房里传出的一阵阵馥郁的米香和肉香,烟消云散了。这些日子记在账上的那几笔仇,差不多也就都报了,解气,解恨!
晌晚的天渐渐地暗下来。
火塘里的火光却被晦暗的天色衬得更加明亮。
丹吉措第一次坐到了大总管家母屋的火塘旁,端起饭碗,与这家人一起吃饭。大总管一家人吃饭时很是相敬相爱,肉食酒菜都要先敬给家中最年长的阿依,然后才轮到小辈。今日这火塘边因为坐了一位“客人”,还摆出了贮存已久的青稞美酒。
焖得酥酥烂烂的獐子肉,拌了麻油,浇了辣油,当然,也撒了葱花。
大总管的手艺确实相当不错。这家里每日下厨做饭的原来都是阿乌,杀猪、宰牛、酿酒和做猪膘肉也是大总管负责的活计;而孩子们的阿咪就只负责打酥油茶和做女红,还有照管几个小伢子。
丹吉措觉得他从一开始其实就没看错这男人。
这男人就是太强了。
人强遭忌。
每每都得让人仰起脸才能看得到的那种人。看他的人累,难道被看的人他自己就一点儿都不嫌累的慌么?
摩梭村寨里流传一句俗语:天上飞的鹰最大,地上走的舅舅最大。
阿巴旺吉大总管就是永宁坝子里最彪悍的一只山鹰,也是这座小院落里最受孩子们尊敬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