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也站起来,直直的向前迈步,却找不到脚,寻不到腿,一个大马趴他就趴在了地上,屋里人一惊,低下头仔细看看他。
顾岩气急败坏:“还看,赶紧着扶起来!”
他们这才慌得忙围过去慰问。
顾昭推开茂丙的手,脸色扭曲的道:“别!都别碰我,腿麻了……”
大家将顾昭扶起,七手八脚的帮他揉了腿,疏通了血脉。这通闹腾,人是越来越精神了,顾岩看着没法,就将他们都带入密室,爷四个就又扎成了一堆儿,说起了那笔“宝藏”的闲话儿。
冯太监跪在当地,刚才被人带入水泽殿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他的礼节还是在前朝那会子,师傅教的,那会子师傅说,见了万岁爷,要五体投地,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么,是跪前称,还是跪后称?还是中间称?这是个问题!
戏文里倒也演过,可是后来,有人说,那是不对的,要三叩九拜,如何三叩,如何九拜?冯太监有些茫然,他师父那会子不过是消夏宫里的一个末等宫工奴太监,他自己都没见过皇帝老爷。
天授帝看着昀光将人引进来,心里不由有些失望,他这人,自生下,身边围绕的最多的人便是这种人,这种声音尖细,总是缩头埋肩的卑贱之人。虽是卑贱,这些人却有一种共同的特色,怕死惜命。因此,他们最大的护身符便是在礼节规矩上。旁人能错了规矩,太监的规矩是不会错的,在这宫里,一步走错,谁都能要了这些人的命。
这冯太监到底是如何混了三朝的呢?天授帝很诧异。
这老太监被引进来之后,立刻趴伏在地上,索索发抖,先是喊了一句万岁,许是觉得不响,又大喊了一声“万岁!”吓了天授帝一跳。这还不算完,只见他艰难的扶着膝盖站起来,露出一张皮子几乎都耷拉下来的瘦脸,开始磕响头,一个,两个,三个……再站起来,尖细的喊了一句“万万岁!”
本以为他喊完了,结果他又趴下了“万岁”,再扶着膝盖站起来“万岁”,再磕响头三次,再站起来喊了一句“万万岁!”
又要趴……昀光许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混乱的太监,先是混乱,最后竟被逗得异常难得的露出笑意。
天授帝见他还要拜,想到,那白内司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可别为了这蹩脚的礼节,要了他的老命去,于是,天授帝一摆手道:“罢了!”
老太监吓的一哆嗦,又趴下了。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那上面的皇上说:“他那么大年纪了,来人,给他搬个座。”
冯太监不想坐,他宁愿趴着或跪着,这辈子,他早习惯了。
从侧殿走进两个小太监,一个人搬了一个矮座,一个人上来扶起冯太监,扶他坐好。
冯太监觉得恍惚,皇帝是谁?在他看来就是神佛,他怎么敢坐,于是,他可怜巴巴的坐了一个矮凳角儿,浑身瘫软的又慢慢往下滑。
昀光微微叹息了一下,心里倒也同情,便对天授帝道:“陛下,赐他个矮垫赏他跪着回话吧。”
天授帝无奈,只能微微点头。
又有人送进一个圆布垫进来,冯太监慢慢的扶着矮凳,缓缓跪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那上面坐的人,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许是问的是隐秘的事情,今日宫内没有点巨大的牛油灯笼,只是略点了两盏青铜朱雀油灯。
高大的铜镶玉的香薰炉子里,燃了不知道什么香,那香气很浓,还飘着白烟儿,冯太监离着炉子有些近,觉着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这般香过。香云缭绕中,他玄妙的又觉着自己快要飞升了。
“你说……你知道前朝遗宝?”问话的是昀光,天授帝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回答。
冯太监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昀光一瞪眼:“恩?”
冯太监顿时抓瞎,战战兢兢地又是点头,又是回答,吸了一口烟,急咳嗽了几声才道:“啊!恩,是,是,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行了!”昀光也不同情他了,只是觉得厌恶,也不等他告罪便又说道:“……你细细道来。”
这个细细道来,便又令可怜的冯太监为难了,何为细细道来,从哪里说?从他小时候如何挨饿,如何被人卖了到宫里,如何被阉了?还是按照早就背好的说?
冯太监抬起头,傻乎乎的看着昀光,两个嘴角一起往后裂,努力了半天,咽了好些吐沫,终于他又趴下了,大哭:“老奴万死……不知道怎么说?”
昀光大怒,上去就是一脚,踢得冯太监直咳嗽。
那下面又哭又踢的好不热闹,却不知道,坐在上面的天授帝,双手紧紧抓着御座的扶手,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终于他猛的站起来,昀光一愣,天授帝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什么叫不知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