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声音时,和平就会到来。这个和平是以这个声音的主观意志为准的。
他说什么是正义,什么就会是正义;他说什么是美好,什么就会是美好。
如果没有足够的武力做支撑,任何人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传扬自己的正义,都会被打倒。如果能把别人的地盘变成自己的,那才是传播正义真正有效的方式。
比如古中国。周围的小国伏首称臣,上到国王任免,太子继立,都要问上国,由上国承认的,才是正统。大家争相着唐衣,戴明冠,使用汉字,学习汉俗,不是因为中国的文化令人折服,而是因为他是周围最厉害的一只拳头。
再比如天主教。皇帝要由他来加冕,官员要和神父一起治理地方,百姓要交两种税。从上到下,神权大于王权。
所以,姜旦和姜武不必变聪明,也不必学懂士人说话的方式,行事的手段,他们只要会打,能打就行了。
姜姬告诉姜旦,“如果有人反对你,你可以听一听他想说什么;但如果有人要逼迫你,就杀了他。”
鲁国,莲花台,金潞宫。
姜旦睡得很少,他几乎睡不着,似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从玉阶下不停流下去的血,那血在太阳底下竟然会是黑色的。
但他却没有后悔。
他对姜智和姜仁说,“孤第一次觉得,不再害怕了。”
姜智和姜仁担忧的看着他。
他知道,他们怕他疯了。
可他没有疯,他只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没这么清醒过,好像这个世界第一次在他的眼前变得鲜明了,一切都清晰得厉害、吓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永远都这么清晰的看世界,他也不知道会不会以后再变得什么也不知道,可他……并不讨厌。
他害怕过很多东西。
以前是大王,他是说先王。姐姐大概以为他不知道,但他其实听过宫中的耳语,在很久以前。
他听他们说,他不是大王的儿子。
他是个假的,野种,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孩子。
但以前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他只是在莲花台像个乞丐一样活着,每天偷侍人的饭吃,抢侍人的衣服穿,天一冷,他就和姜智、姜仁挤在一起取暖。
他不知道明年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最担心的是藏起来的食物不知够吃几天,会不会被老鼠偷光。
后来姐姐回来了,让他当大王。
也由不得他说不当。
他害怕姐姐。很怕。后来又爱她,爱到不敢离开她,一想到姐姐要永远离开,他就怕得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王宫中的乞丐,没有吃的,没有衣穿,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抓住,被欺负,被打。
姜智和姜仁没少挨打,他们都不让他知道。
本能的,他知道姐姐回来以后,他活得比以前好了。姐姐给他的好处远大于她带来的坏处,越长大,他越清楚这个。
他还知道,姐姐认为他蠢——他也确实很蠢。姐姐用很简单的方法去教他,有些是唬他的,他知道,他想不明白他照做后,结果是什么,可他也不敢不做。
这次,姐姐离开前把他叫来,单独告诉了他两句话叫他照做。
她说,你照做了,那可能等我回来时,你和阿智、阿仁他们还活着;你不照做,那可能你们三个都看不到我回来的一天了。
鲁国永在,姐姐也一定会回来拿回鲁国。可那时他们在不在呢?
姜旦在看着姐姐的车驾渐渐驶远,似乎是眨眼间就看不到了以后,他才慢慢体会到:他又变成王宫中无依无靠的小乞丐了。
姐姐不在这里!
没有人保护他了!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换了一张脸。
龚相不肯再进宫来了,要么就是来了以后就拿很多事问他,问得他哑口无言。
他说殿上的人每天都在吵闹,他不想让他们再进来了。
龚相说:大王自决就是,但大王一时不见人可以,难道能一世都不见人吗?
他犹豫了,虽然关上宫门直到姐姐回来这样听起来很不错,可他真的不能这么做吧?
姜智和姜仁也都劝说他,对他说,大王,你以前做得不错,现在就照以前那样去做就是。如果讨厌他们,就把吵闹的人赶出去吧。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啊。
但打屁股好像也不管用了,他越打,那些人越多,最后好像所有人都在反对他,都在骂他,都在……
他让段青丝去劝服人们。
段青丝去了,他和那些值日们一起跟殿上的人吵,但他们人数太少了,吵不过他们,然后有一天,这些值日在外面被人打了一顿,段青丝的头被打破,好像要死了。
姜旦一下子就觉得,他又变成一个人了。他和姜智,姜仁三个人,面前都是要来打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