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神,纷乱道:原来当初不是主子赶我离开,而是阿大自作主张?原来主子并未忌惮我,疏离我,而是等了我一辈子?原来主子临死还呼唤着我的名字,因为太过不甘心,竟连眼睛都闭不上?
我究竟误会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有姝如遭雷击,剖心泣血,挣脱九皇子铁钳一般的怀抱,急急走到窗边反复查看那几块地砖,想象主子站在此处,苦苦守候自己归来的情景。他心中一定很是焦虑,所以走来走去无法平静,所以才会将如此坚硬的岩石一一磨平。
这样想着,有姝也尝试性地在地砖上来回走动,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好叫他重新回到六百年前的上京,从城门而入,向主子招手。他若是看见自己,定然会扯着唇角浅笑,那模样该何等俊美,何等温柔?
有姝已无法再想象更多,捏着拳头,抵着胸口,好半天喘不过气。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未知,也不是死亡,而是永无止境的等待。他向来与主子感同身受,所以此时此刻,竟快要被那绝望等待的苦痛压地窒息。
九皇子本就不爱听宗圣帝的事迹,但见少年颇感兴趣,也就没有阻止。现在,少年忽然流下串串眼泪,且脸颊涨红,胸口起伏,脊背佝偻,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他顿时心急如焚,连忙走过去将他抱入怀中拍抚。
“有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赶紧坐下,喝口水。”
他试图将少年扶到桌边,少年却死死掐住他手臂,呢喃道,“对不起,我竟不知,我竟不知……”
九皇子越发担忧,低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快坐下歇会儿!你脸色很难看。”
有姝抬头看他,表情木然,眼中却涌出更多泪水。他后悔不该问也不问一声就一走了之;他后悔不曾多给主子一点信任。他后悔的事太多太多,但六百年光阴已被蹉跎,便是主子轮回转世,所有的懊悔都已成为过去,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思及此,他不禁悲从中来,投入主子怀抱嚎啕大哭,呜呜咽咽的哭声叫人听了也忍不住眼眶发酸。九皇子双眼绯红,心中绞痛,却因从未安慰过人,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少年究竟为何哭得如此哀伤难过。
薛望京尴尬道,“赵小公子果然心肠柔软,听了霸皇的故事竟被感动哭了。”
有人不以为然道,“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多大点事儿就哭哭啼啼!”
“闭嘴!不会说话给本王滚出去!”九皇子本就心情烦躁,闻听此言发指眦裂、怒火中烧,若非紧紧抱着少年,当真会将那人一脚踹下望川楼,让他魂断忘川。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脑袋躲到角落。旁人也就更明了少年在九殿下心中的地位。若是换个男人像少年这般莫名其妙啼哭,九殿下定会命随从堵住他嘴巴打一顿,要么就削了下边那玩意儿,让他当个真正的娘们儿。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然而现在,九殿下非但不觉得厌烦,还感同身受,一面红着眼眶拍抚少年,一面语无伦次地安慰,“哭什么,不过一段野史,真的假的都不知道,你就陷进去。你傻不傻?你如此灵心慧性,怎么看也不傻啊,快别哭了,否则,否则……”否则我也要哭了。
“是真的。”有姝一边哭一边打嗝。他太难过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伤了主子的心,就恨不能宰了自己。
“是真的又如何?都与你无关。况且我并不觉得宗圣帝可怜。能把七国一一诛灭的皇帝,却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保护不了,落得个孤寂一生的结局亦是自作自受。若换成是我,必不会让心上人离开须臾。我会牢牢拴着他,为他杜绝一切阴谋算计,并将世间最美好珍贵的东西一一捧到他面前,讨他欢心。”九皇子语气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向往。
旁人都说他为宗圣帝转世,但他却极其看不上这位先祖。连最心爱的人都看不住,还当什么皇帝?当真是废物!
有姝没想到现在的主子对以前的自己竟是不屑一顾的,不免有些惊讶。他抬头望去,眼中虽还冒着泪珠,一时间却忘了啼哭。
趁着这会儿功夫,九皇子连忙替他抹掉眼泪,命令道,“乖,别哭了。野史都是道听途说,真的假的都已经过去,又何必再反复思索伤神。”
有姝最听主子的话,又因心中愧疚,更不敢令他厌烦,连忙收起眼泪,但悲痛的情绪还未平复,不免一个接一个地打嗝。九皇子端起茶杯稍稍吹凉,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目中满是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