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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296)

“三吴战事未平,叛军仍虎视眈眈,府君见这上上下下几百官吏,个个不过享家族之便利,尸位素餐的草包!个是会行兵打仗的?!,值此非常之时,仍需郎君安定大局啊!”

底下的人苦口婆心,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王道容却仍不为所动,每日照样亲自去慕朝游榻边侍疾。

慕朝游喂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吃进一些,不消一会儿就又全吐到了王道容衣襟前。

王道容扶着她肩膀,他素有洁癖,此时也不在意胸前污秽,仍耐心握着药勺,轻哄着劝喂。

病中的情绪本就不稳定。慕朝游一时情绪低落,自暴自弃宁愿死了干净,一时又逼自己强打起精神来,阿砥还在等她,她不能死,生命诚可贵,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世间仍有许多东西在等她感受。

她想到这里,又深恨起王道容来,恨他为何又突然出现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恨他为何纠缠她不放,恨他为何又来抢她的阿砥,更恨自己从前为何会为他色相所惑。他是彻头彻尾的披着人皮的恶鬼,她招惹了自己不该招惹的人,这才有了如今的因果纠缠。

她又怨又恨,满腹委屈,忍不住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王道容微微一滞,竟一点点,缓缓放松了肢体,抚摸着她乱如蓬草一般的发,任由她去咬。

他按着她后脑,令她牙尖深入他皮肉。待咬出血来,咬得她牙齿都发酸了,他才轻声问:“可出了些气?”

慕朝游的确出了一口恶气,神思也为之清明不少,回过神来,瞥见王道容肩头那一圈牙印,慕朝游吃了一惊,“抱歉……”

“不要紧吧,会不会传染,你……记得喝药。”

王道容淡淡拢了衣襟:“我省的。”

慕朝游当然不是担忧王道容的生命安危。

她只是怕自己目前这个状态,若有万一,恐不能再照顾阿砥。倘若她真死在这场疫病中,王道容就是阿砥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

慕朝游定了定心神,低声问:“阿砥这几天怎么样了?”

王道容:“哭闹着要来见你,我没让她入内。”

慕朝游心中挣扎了片刻,“若我有个好歹——阿砥也是你的女儿,你能否帮我照顾好她?”

她以为就这几日相处来看,王道容那么喜欢阿砥,应不会不答应她这个要求。

孰料,王道容静息了一寸,似乎思忖,半晌,才道:“不行。”

慕朝游像被人敲了一闷棍,愣在原地:“你?!”

王道容五指作梳,轻轻篦着她蓬乱干枯的发:“你若死,容也不会独活。”

慕朝游错愕:“我不要你殉情,我只要你能保阿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王道容不改其色:“朝游。我说过,我若死,你需为我陪葬,但你若死,我也不会独活于世。”

这深情宣言,慕朝游非但没感动,反而觉得荒谬,“那阿砥呢?她也是你的女儿,父母双亡,她要如何自处?”

王道容缓缓转动黝黑的眼珠,他动作很慢,有种非人的古怪。

他心平气地开口:“朝游,你应当知晓,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谁,也该知晓,我为何爱阿砥。”

“容爱阿砥只因我爱你。”王道容指腹轻搓着她苍白的面颊,淡淡说,“在这世上,容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便是阿砥也越不过你去。”

“你若担心阿砥的安危,王家应不至于缺她一片瓦,一口饭。父亲也能照顾好她。”

可这哪能相提并论?!慕朝游几乎急了眼。

父母都死尽了,这让阿砥如何能够接受消化这样残酷的现实!

但王道容固执己见,不改口风。慕朝游对上他清明如雪,冷静残酷的眼,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

他是认真的,也是故意的。

故意用阿砥来威胁她,胁迫她振作精神。

多残酷的人啊。

王道容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命人提前打造了一口可供两人同寝的棺材。

慕砥这些天里病情本已经大好,却又因忧心慕朝游,又一病不起。每日,王道容从慕朝游屋里出来,便换件新衣,洗手洗脸,又细细熏了药,这才敢进屋照顾女儿。两头奔波下来,几天都没怎合过眼。

慕砥想看慕朝游,王道容不允。

慕砥忍不住哭了出来,“阿父,我好想阿母,我害怕,阿母与我相依为命多年,我只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好吗?”

可不论她如何哀求,昔日她以为的那个温和清雅的阿父,如今却显得格外铁石心,说不允就是不允。

慕砥肠子都快哭断了,王道容于心不忍,叹了口气,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轻轻替她揩去眼角泪水,“你阿母最担心你的安危,若不慎过了病气给你,你叫她如何安心养病呢?”

慕砥愣住。

王道容道:“你又如何忍心叫你阿母日日为你辗转反侧。”

觉察到自己语气稍重了些,王道容柔和了语气,“有阿父和陶仙翁照顾你母亲,你难道还不放心吗?”

对王道容而言,慕朝游与慕砥地位虽仍有轻重大小之分,但并不代表他不疼爱这个女儿。在他眼里,这世间不过两人而已。

王道容颇费了一番心思,才勉强说服了慕砥。女孩子含着眼泪,认认真真趴在桌上,一口气写了好长一封信,王道容看了收起来,带给了慕朝游。

信里也没写什么旁的,都是女孩子对母亲的担忧和思念。慕朝游看得心里难受,忍不住问,“阿砥怎么样了?”

王道容柔声:“我刚哄她睡下。寻常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仍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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