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有点儿愣神,抬眼环顾了一圈。
因阿砥这些时日在病中,她忙得团团转,屋子也无暇收拾,蓦然再看,却见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小小一间屋竟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管王道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至少他的出现,的确帮着慕朝游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
慕砥年纪太小,病情容易反复,昨夜还好好的,今日无缘无故又烧了起来。
王道容便熬了药端来,一勺勺亲自喂她。
慕砥苦得直皱眉,王道容细细替她揩了唇边药渍,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蜜饯,“待你病好,阿父带你去放风筝。”
慕砥双眼一亮:“当真?”
王道容浅笑:“如何当不得真?”
慕朝游站在门边,见她父女二人相处和谐,心里有些说不明道不明的意味。
王道容惯会装模作样,巧夺人心。
本就有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他又浑然一副慈父作派,不过短短两日功夫,阿砥便不由自主地依赖起这个梦想中的父亲也是情有可原。
慕朝游望着远处搂着阿砥的王道容,父女两张一样明秀的脸团团地贴在一起,她心中五味杂陈。
他父女二人相认已成定局,她一时也不知道是上前阻拦好,还是顺其自然好。
慕朝游想着想着,忽觉眼前一黑,浑身发软。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王道容遽然变色,朝她奔来的身影,“朝游!”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大脑昏昏沉沉的,双颊滚烫,模糊的视野中倒映出一道颀长秀洁的身影,倒映着窗边薄蓝色的天,火红橘黄的日落。
王道容见她醒转,神情一喜,快步走到榻边,紧攥着她的手,“朝游——”
慕朝游试着想坐起身,但四肢绵软,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
“我——”
对上慕朝游的视线,王道容拿了个靠枕,替她整了整坐姿,解释说,“你受了风寒。”
“想来是这些时日照顾阿砥太过劳累。”王道容微一顿,复又轻描淡写说,“朝游。你需要休息,至于阿砥,便交由我照顾罢。”
慕朝游感到一些不对劲,她忍不住抬头去看王道容的神情,他神情是极为平静从容的,平静得甚至有点过了头。
王道容似乎瞒了她什么事。她一时半会也觉察不出哪里蹊跷,只好暂安下心来,闭眼小憩,专心养病。
可这风寒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到了晚间,慕朝游症状反倒更严重了。她连意识都很难清醒了,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睡觉,醒了又觉得难受,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冷热两重天。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陶仙翁与王道容站在她床边在说些什么。
王道容:“疠所已经准备妥当,仙翁此前吩咐的药散也已经分发下了众人,另外各处水源也已派人守卫消毒……”
陶仙翁叹道:“恶气肆虐,辛苦府君有如此明断!稍后老道再合一方杀鬼烧药的方子,还要再麻烦府君派人四处熏烧了。”
可很快,她便又失去了意识。
意识浮浮沉沉间,唯有一道如雪的身影,一直守候在她身边,恍若窗前一抹淡白的月光。
不管她什么时候睁开眼,第一眼永远看到的便是王道容。
他似乎瘦了一点,对上她的视线,仍露出个清雅的笑模样:“朝游。你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慕朝游心里一沉。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最清楚,她这个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风寒那么简单。
趁着眼下,她神志还算清醒,慕朝游问:“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王道容也心知瞒她一时,瞒不了她一世,他沉默片刻,方才说:“你感染了疫病。”
慕朝游一颗心直凉了半截,果然。
王道容道:“许是这些时日照顾阿砥,过了病气,令邪气有机可乘。”
“不过朝游你放心。”王道容安慰说,“有我和陶仙翁在,定不会让你处事。”
慕朝游却不关心这个:“阿砥……不要……”
王道容明白她的意思,“这几日我都未曾叫阿砥靠近你。”
慕朝游这才松了口气。
王道容她身边坐下,不言不语地垂眸凝望她良久,这才一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替她轻抿额角乱发,轻声保证说:“朝游,我会治好你的。”
慕朝游疲惫地闭上眼,她如今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
她很疲倦,觉得很操蛋,很绝望。
被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世界,已经够操蛋了,老天爷又似乎没让她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总想着咬牙坚持一下吧,可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个坎,总有下一个坎在等着自己。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值此乱世,突然冒出个把疫病并不罕见。当初进城之后,王道容便十分注重城内的卫生保健,疫病防治。
可古代医疗卫生手段到底不比现代先进严密,百姓也难以严格遵守政令。更遑论王道容毕竟非武康县令,具体落实仍由于芝去做。于芝是个庸才,武康县城内还是出现了小规模的疫病。
所幸之前有过防备,并未大规模爆发蔓延。
于芝颤颤巍巍来请罪。
王道容厌恶他庸笨,害了慕朝游,动了杀心。但值此多事之秋,于芝又为吴兴郡下属县令,他不好越俎代庖,只责令他将功折罪,亡羊补牢。
头两天慕朝游情况还好,到第三天她病情突然恶化,无知觉地抽搐打摆子,王道容喂她的米汤,药汤都吐出来。
手底下的人都不赞同王道容事事躬亲,疫病凶险,稍有不慎,王道容也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