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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好+番外(547)

作者:非10 阅读记录

他又问:“守什么道,守谁的道!”

“守学生自己的道。”

守她自己的道。

她自己的道是什么道,只有她自己说了算,所以没人能劝得动她,没人能说服得了她。

他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与她道:“会死,会比死更要可怕千倍万倍……”

“每次上战场也都可能会死掉的。”她说:“对学生来说,皆为守道,没有区别。”

他终于在愤怒中沉默下来。

依稀记得,他慢慢不愿意再看她,慢慢转过了身,面向书案后的窗棂,只以背影对她。

“既冥顽不灵,愚不可及……那便走吧。”很久,他才道:“我只当,没有教过你这个学生。”

他没看到她的神态,不晓得她当时是什么表情。

会失落,会难过吗?

想来她才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她轻轻将茶盏放下的声音。

她的语气仍旧很讨打,看来的确没有在难过,她甚至没皮没脸地说:“老师别说气话了,学生还要活着回来给您养老呢。”

他没说话,神情依旧紧绷愤怒。

而后,她大约是在施礼,最后道了声:“老师,学生去了。”

去吧!

去守你的道吧!

直到她离开,将此间书房的门合上,他都不曾回头看一眼。

那晚,他说的是气话吗?

当然是。

所以,他很快就后悔了。

再后来,他想,若他当时不曾与她一个小屁孩赌气,若他对她说一句“要保重,要好好活着回来给我养老”,她是不是就能多一分念想,是不是……就不会死在异乡了?

这个念头如一把锥刀,一想起便会凿刺着他的内心,所以他轻易不敢想,将它死死关了起来。

所以,他只会一遍遍地骂她是个骗子。

这个骗子学生……如今回来了。

还不及与他相认,便又去守她的道了。

看着那二字,褚太傅轻轻发出一声复杂的笑叹。

他也是个骗子。

其实他从未怪过她,从未觉得她有错,从未觉得她不争气,从未觉得“白教了”。

相反,作为老师,能有这样一个学生,他甚是引以为傲。

他真的只是太心疼,太心疼了。

这简简单单的“守道”二字,却以她的鲜血性命与自尊作为代价,作为老师,胜似父亲,他如何能不心疼?

这锥心之痛,酿成了此生也无法与世间和解的遗憾与不甘,让他恨不能与这世间所有的道理为敌。

可他的傻学生,守道之志堪与天地共存,纵身死,再归来,此志竟仍不灭,竟仍理所当然地告诉他,她欲守道,她在守道。

褚太傅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泪水砸在了信纸之上。

“回来就好……”他望着信纸,含泪笑着缓声低语:“回来就好。”

想守就守吧,回来就好。

褚太傅看向紧闭的书房门,似乎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女孩子退出去,将门关好时的情形。

这扇门,已整整闭了十五年。

现下,他终于看到那个女孩子重新将门推开,走过十五年的岁月,再次回到了他面前。

他慢慢从椅中站起身,将信收好后,取出了一幅画。

老人动作缓慢而仔细,将那幅腊月里自大云寺取回来的画,挂在了坐在书案后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之前他不敢挂,怕落空,现在不怕了。

书房外夜色上涌,在天地间铺展。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跑了过来,被老仆拦在书房外。

“……我想邀祖父一同看花灯去!”少年目色炯炯地道。

老仆吓了一跳,拦住少年,胆战心惊地道:“十八郎君可莫要胡闹……”

敢邀老郎主去看花灯,不要命啦!

老郎主哪里是会去凑这等热闹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大家子一起出门。

小少年刚要开口再说话,只见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祖父走了出来。

“祖父!”少年忙行礼:“父亲让孙儿来邀您出门去看花灯!”

老仆在心里暗叹一声人心险恶,这爹当的,是真不顾儿子死活啊。

“花灯?”褚太傅看了眼上元节的圆月,笑着道:“好,那便去看!”

老仆瞠目。

怎么了这是?

近日谈佛法,谈出门道来了?

少年也甚是喜出望外,忙上前去扶过祖父一只手臂。

褚太傅面上带笑,也不嫌弃孙儿黏人了。

他仅两子,在他的示意下皆未入仕,成日书画作伴,于文坛之中也颇有些名气。

但坏就坏在太闲了,动辄就生孩子给他看,将他家里生生折腾成了知了窝,前前后后竟给他弄出了快二十个孙子孙女来,这是最小的一个孙儿,最淘气,也最爱蹬鼻子上脸。

现下褚太傅则突然觉出了小孙儿的可爱之处,小儿无赖,天性烂漫,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刚走出了居院,褚太傅忽而又停下了脚步,改了主意,又不想去了。

上元灯会,人流混杂,他这一把年纪了,万一磕着碰着,可如何了得?

且春闱在即,那些士族们明里暗里的反扑之举愈发凶险,不知多少人盯着他,就盼着他出点什么意外呢。

小孙儿不解地看着突然变卦的老人:“祖父……”

“祖父怕死啊。”褚太傅笑着摸了摸孙儿的头:“祖父想长命不止百岁哩。”

小孙儿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他那个成日将“死了干净”,“活着也就这么回事”,“还不如早些入土为安”挂在嘴边的祖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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