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338)
入境后,吐蕃大军未有攻往如今有重兵把守的京畿,而是选择直逼太原,这其中的用意权衡再明显不过——他们要借着北方兵力悉数用于抵御北狄的时机,一举趁虚而入,攻占大盛北方疆土。
彼时乃十一月,北境与北狄之战尚未透露出休止的信号。
而吐蕃集结大军也需要时间,他们动兵之初,大盛与北狄之战正处于最艰险的关头,每一场凶险的守关战役都有关口被破的可能,北境各处兵力相继前去支援。
在吐蕃看来,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吐蕃突然来势汹汹,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北境局面雪上加霜,大盛举国恐慌。
值此时机,荣王李隐再次派出官员,去往危机重重的太原迎天子回京避险。
太原随时都有可能被吐蕃军攻占,荣王此举,谁人不道一声仁德。
腊月中旬,随着吐蕃军逼近,褚太傅做出了一个决定,“护送”天子离开太原,却非是归京,而是回洛阳暂避。
然而匆忙行至半途,突生变故。
随行的官员中有人生出了异心,与暗中设伏的刺客里应外合,刺杀天子。
病弱已久的女帝遇刺,与车驾一同坠入冰湖,尸骨无存。
马行舟为护驾而重伤昏迷,生死不知。
天子的死讯传入京城,监国荣王一声叹息,不顾那些历数女帝过世的朝臣反对,仍尊其为大盛皇帝,为其拟谥号,使其衣冠入皇陵,举国服丧。
在为女帝发丧期间,北面的战报一封封急传入京。
一次朝议,一名为女帝披素的官员出列哀哭国之现状,只道:【太平年间国尚不可一日无君,况乎此时?】
紧接着,骆观临出列,跪请荣王承继大统,以天下为重。
很快,群臣跟随叩请。
荣王未允。
接连数日,以骆观临为首的官员,于荣王府邸外长跪不起。
一日大雨,骆观临不为刺骨雨水所动,仍旧长跪雨中。
荣王终不忍,撑伞而出,骆观临仍不愿起身,直至荣王叹息点头,道一声【愿遵从先生之意,临危受命以安国朝民心】,骆观临复才起身含泪长揖一礼。
荣王与其深深还礼,亲自将一众官员请入府中。
至此,荣王诛杀卞军,入主京畿已有半载,而今天子驾崩,那个不被他承认的皇太女尚无音讯,他此时以“临危受命”为名登基,已然是名正言顺。
正式的登基大典在三月初三。
三月三,生轩辕,正宜君临天下。
消息迅速传往各处,李家宗室人员大多没有异议,许多节度使与藩将也相继俯首认同。
这大半载以来,荣王致力于招安各处势力,今已初见成效,随着他即将荣登大宝的诏令传开,内政人心渐有归拢之象。
除了淮南道、河南道,以及河北道这些归皇太女管辖之地,尚未有归顺迹象。
同时,皇太女已葬身北狄的消息愈演愈烈,如此形势下,淮南道各处,尤其是江都之地,夜间常闻百姓啼哭声。
如此大势之下,从太原又回到洛阳的那些官员,得荣王相请之下,相继有人归京而去。
褚太傅仍居洛阳,天子遇刺当日,太傅奔波受惊之下一病不起。
荣王先后差遣医官前去为太傅诊看,屡屡相请,邀太傅归京主持大局,半点不曾计较这位老人先前在太原拥护皇太女之举。
太傅却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荣王百忙之中不顾自身安危,亲赴洛阳城外百里处,只求见太傅一面。
众人相劝之下,太傅终于前去相见。
这一场叙话中,荣王提到了已故的先太子效,自言愧不如侄,然而如今局势所迫,为江山大计,不得不受此命,自知不足,故请太傅伴于左右,教导劝谏,他无所能,惟愿尽心履行阿效生前之志。
先太子效乃是褚太傅最喜爱的学生。
这一席话,终究打动了褚太傅,很快被引为一桩美谈。
又有文人翻出了荣王多年前所作的《祭侄文》,时隔多年,读来仍叫人潸然泪下,感怀叔侄情深,心意相通,皆为同道者。
于是在世人的感慨中,带着对已故学生的遗憾珍爱,褚太傅终于认可了荣王,动身归京。
褚太傅此举影响颇大,天下名士闻讯,遂也先后入京。
而那些仍在犹豫观望的官员们也不再坚持,看一眼北境的方向,终也洒泪而去。
此值二月初,很快,洛阳城中的朝臣,只余下了寥寥几人,其中一个便是魏叔易。
在世人看来,这位魏相不是不想回京,而是回不得。
他曾是女帝心腹,之后拥护皇太女,更重要的是他的妹婿乃是废太子李智……纵横官场多年,归来立场不明。
皇太女虽多半死在了北狄,然而废太子却还活着,这位魏相即便归京,也很难取信于新帝,日后只怕亦难逃被清算的命运。
这样的人物都是有傲骨在的,想来也不愿自入难堪之境,坚守洛阳至少还保有一份体面尊严。
本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栋梁之臣,此刻却陷入这般境地,实也叫人唏嘘。
但最叫人唏嘘千百倍的,还当数那位“皇太女”。
原本大好形势,偏要孤身入死境,如此胆魄决心叫人敬佩,也必当被铭记,但是同这些死后之名相比,她原本是有望与荣王相争之人……
她动身入北狄的时间,要比荣王入主京畿还要更早一些,至今都未有音信,只怕当真是葬身北狄了。
而史书通常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百年后,史书上只怕也不会承认她的李氏身份,就连功绩能否被如数载入,也要看当权者的气量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