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185)
太子战战兢兢地去了甘露殿求见圣册帝。
圣册帝未语,却忽地抬手,拂落了手边的药碗。
天子眉间溢出冰冷怒气——此事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惹起如此之大的风波,除了崔据之死,更多的必然是荣王在暗中推波助澜……既是在阻挠她对崔家下死手,亦在煽动人心、毁败朝廷声望。
李隐……
圣册帝于心底念及这二字,眸中浮现出一缕决然杀意。
被帝王拂落的药碗应声碎裂,碎瓷迸下御阶,太子慌忙跪下叩首,察觉到上方涌动着的天子威怒与肃杀之气,太子颤颤屏息不敢言语。
同一刻,与京师相隔数百里的洛阳城外,崔琅腰间系着白绸,朝着京师的方向跪下,郑重叩首,眼中涌出泪水。
在他身后,余下二十九名崔氏族人同样扎束着白绸,齐齐地叩首下去。
那一纸断亲书于两日前传到洛阳,昨日便紧跟着传来崔澔下狱的消息,今日晨早则忽闻崔据自绝的死讯。
系着披风的常岁宁立于风中,将一壶清酒缓缓洒尽之后,看向京师方向。
她与崔据并无交集,但此刻隔着生死,她却可体察到对方留下的一缕托付之意。
这样睿智的一位老人,在赴死之前,用如此手段将崔六郎及身在太原的崔氏族人割离开来,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信任与托付。
鲜血是权势争斗的附属品,利益是一切争斗的本源,而这种种夹缝之间,却又时常迸现出人性的光辉与共鸣,这一瞬间的共鸣无关立场对错,只单纯为人心而动容。
崔琅起身之际,抬手擦干了眼泪,解下了腰间白绸。
他已没有沉浸在悲痛中的资格,祖父将半数族人交到了他的手中,他不可以让祖父失望。
崔琅看向无不红着眼眶的众族人,声音里尚存一丝哑意:“今日大军北上,我等不可带丧。”
众人没有坚持,没有犹豫,像崔琅一样解下了白绸。
那些白绸堆放在地上,被一壶点燃焚烧。
崔琅看着燃起的火光,无声将自己的诸多少年劣性也丢入了火中,就此同它们告别。
乔玉绵站在不远处看着那道身影,眼眶几分湿润。
一只手将常岁宁手中空了的酒壶接过,常岁宁回过神,看过去:“先生。”
骆观临将酒壶放在脚边,与常岁宁道:“此行北上,大人务必保重。”
他眼底有几分担忧:“那些范阳军残部虽未必能成大气候,但大人没有在北地领兵作战的经验,一切还需再三小心。”
洛阳已被收复,但洛阳之上直至范阳,此前一路被段士昂占下的城池还在范阳军残部手中,或是被乱军乱民所占。
常岁宁疑心其中仍有荣王的人,为断绝再次聚起祸乱的可能,她务必尽快前往,迅速平定河北道这一带的战后乱象。
当然,凡她平定之处,过后便是她的了——这是规矩。
若问哪门子规矩,自然是常岁宁自己定下的规矩。
她打仗,她定规矩,再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合适的了。
第558章 与阿尚何其相似
此刻听着骆观临的叮嘱,常岁宁与他一笑:“先生放心,年节之前,我必将捷报传回洛阳。”
这话说得一贯很满,毫无谦虚的自觉,骆观临抬手,却也跟着效仿,助长这大言不惭的风气:“大人也请放心,某与大人保证,待大人凯旋时,河南道各州必会第一时间向大人献上贺礼,届时二十七州,缺一不可。”
常岁宁笑意直达眼底:“好啊,那我便当作这是先生为我提早备下的凯旋贺礼了。”
兵者打天下,谋者则于后方定人心。
骆观临留在洛阳,为得便是替常岁宁平定人心,除洛阳外,河南道二十七州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常岁宁留下了七万人马供其调遣,尚不包含那十余万范阳俘兵。
有汴州胡粼的支持,郑州与许州也皆在掌控中,加之有自家主公的声威做底气,骆观临有信心将整个河南道都装进自家主公的麻袋中。
常岁宁上马,率兵十万,北上而去。
这十万兵马中,有六万江都军,两万淮南道将士,余下两万则是范阳军中的降兵——常岁宁虽然不缺在北地作战的经验,但她手下的将士却是的确缺乏,有熟知北地地形的范阳军随同自然更加稳妥。
但此时已不必称他们为范阳军,大军同行间,唯见常字旗。
玄底金字的战旗在风中招展,带着一往无前的士气,向北方辽阔的天际苫蔽而去。
常岁宁端坐战马之上,位于中军之列,于千军万马中,回过头去,遥遥看了一眼剑南道的方向。
益州,荣王李隐静立高阁之上,凭栏而望,视线所往正是洛阳方向。
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的那个少年女郎,至此,已经成为了他真正的对手。
对方斩断了他一只臂膀,并且借一封所谓出自李复之手的《告罪书》,向他正式宣战了。
数年之前,他从未想过,竟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在他的计划之外,甚至也在这世间的道理之外。
她的天资,运道,成长壮大的速度……皆是不讲道理的,甚至透着不属于这个世道的“野蛮”。
他欲杀而不得,反倒于这隔空的交手中,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受。
他投叶入水,此叶为舟,载着世间命运,本该依照水流的方向漂流而去,但偏偏有人一次又一次妄图改变水流行进的方向。
以凡人之躯,欲挽天倾——
李隐凝望天际,在心中念着这一句,眼底渐涌出一丝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