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090)
女帝会有此冒险之举,是因为她很清楚,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局面在不停地腐坏,而大长公主施压令其处置贺献之举,于帝王而言,此乃失权的征兆,她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否则等着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她要趁着还有最后一丝余力时,做出最后一击。
此一招以进为退,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粉身碎骨与皇权同葬——这是设局之人的处境,也是她的决心。
骆观临久久地沉默着,无声攥紧了十指。
他固然不肯跟从明后之政,但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时候,明后有着不输男子君王的果决和魄力,以及从不退缩畏惧的胆识和恒心。
但是这份魄力,对方尽用在了维护手中权杖之上,而不曾、或也无暇分到江山黎民身上分毫。
而这份胆魄和恒心,在越是濒临崩塌之际,反而越显露出了它的弊端,因为不愿退让不甘放手,宁可拿天下江山做赌,若局面一旦过于失控,天下必将崩裂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言概之,她要这江山是她的,哪怕是成为她的陪葬。
书房内有着短暂的死寂,尚是夏末,却仿佛已有无尽寒风自天际吹拂而来,而这场寒风将会以肉眼可见的激烈方式席卷所有人。
骆观临十指因紧攥而泛白,他抬眼看向常岁宁:“大人,可要入局吗?”
“先生,我早已身在局中了。”常岁宁抬手,拿起那封诏书,道:“但我不愿为野心者赴无谓之险,也不甘再为他人巩固将倾权势的刀刃,亦无意做束手入笼待宰的羔羊——”
书房众人看着那书案后,身穿朱色袍服的少女,她的声音语调听起来和往昔没有分别,垂下的眼帘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做女儿的,总该回去见一见阿娘才对。
可她是常岁宁,而早已不是任何人的女儿。
且对方行事之风,她无法苟同,故无法奉陪。
于是,她将那封写满了谋算的诏书放到烛火上方点燃,道:“此番京师之行,无我常岁宁之名。”
京师,她会回去的,但绝不是受他人宣召,也不会是以拜见任何人的方式。
常岁宁将点燃的诏书随手抛入一旁的铜盆之内,旋即抬眼,看向神色无不寂静的众人。
第515章 必不负相托
被投入铜盆中的诏书依旧在燃烧着,那火焰似乎也在书房内众人心间蔓延。
这火源,似在无形中与那自天际盘旋袭来的寒风抗衡着。
火光摇晃攀升间,经烛火映照,在那坐于书案后的朱袍少女侧后方的书架前投下庞大光影,如一柄徐徐升起的利剑,带着冲天之势,荡出决不妥协的孤勇剑气。
那被无声涌动着的剑气笼罩着的朱色身影,将视线落在书房内众人身上,开口道:“自我入江都以来,有幸得诸君相助,方能立下今时之根基。没有诸位,便没有如今的江都和常岁宁。”
她指的是书房里的人,也是他们身后百千万个为江都、为她的种种决策而殚精竭虑,乃至抛洒热血之人。
“江都之危,得以暂解。然天下之危,却愈演愈烈。而今后我所行之事,艰险程度必更胜往昔数百千倍——”
“诸位若有疑虑,只消在此时言明,我绝不阻拦。”常岁宁看着众人,神情坦荡不见半分威胁:“若诸位有避世之心,我亦会尽力相助成全。”
随着她话音落下,书房内一时落针可闻。
骆观临盘坐原处,好似陡然间又回到了常岁宁初次与他袒露野心的那个夏夜……而今,她于这欲将心底之念正式付诸行动的关头,依旧选择了坦诚告知。
但和那次不同的是,此时她甚至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让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由此可见,接下来她要走的路,的确是艰险万分……艰险到她甚至难得与人“客气”起来。
然而骆观临并未觉得这份“客气”是出于虚伪,若非要说她虚伪,那他倒是希望这世间多一些这样的虚伪之人,这样由上至下的虚伪,对身处下位之人是莫大福气。
主与从,本无平等可言,但她给了足够的坦诚与尊重。
于常岁宁而言,他们当得起这份尊重。而除此外,更因她于大战之前,点兵之际,向来有两件事必做不可:必明前路,必齐人心。
做好这两件事,是打胜仗的基本前提。
常岁宁将诏书烧毁,态度已然明朗。而接下来,便需要王岳等人做出选择了。
姚冉几乎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她来到书案前,却是提起裙角,朝着常岁宁郑重跪身下去,双手交叠执礼于额前,身形端正无比。
她少有行此大礼之时,更是第一次在人前以全名自称——
“大人欲往何处,姚冉便往何处。”姚冉垂下的眼睛里,有着心念成真的激荡,她的声音字字诚恳,将头叩下:“无论前路如何,请大人相信姚冉当日投奔之心不移!”
当初她求了家中许久,甚至以死相逼,才得以出京,来到常岁宁身边。
而从那之后的每一日,她都比昨日更加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至于眼下大人的决定……
姚冉心中火光越燃越盛——
此乃于她心头乍现了多次的朦胧念头,每每念起的一瞬,都如同墨夜中被闪电撕开一道刺目沟壑,乍见雪亮白昼,那感受惊人而又摄人心魄。
而今,这令她神往心迷却又不敢言说的期盼成了真……她岂能退避?又为何要退避?
在来江都之前,她被“羁押”太久了,从她出生起,便被母亲规训羁押,自那日她拿金钗亲手划破脸颊之后,继而又被自悔和自疑羁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