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77)
他也会感到孤寂。
每个人都首先是自己,然后才能为他人打算。
对身在江左的他们而言,“做自己”是一种遥远的奢望,可他们至少能够努力与自己和解,不在这四面受敌的世界中,将精力耗在与自我的周旋之上。
“谢瑾,你好好想想。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司马氏的皇位,还是为了江左?生民百姓,难道比不上一个阴毒无能的独夫吗?”
“他不是独夫。”谢瑾下意识地反驳道。
“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拥有足够的权力。”郗归看向谢瑾,“对权力的欲望越是压抑,便越是炽热。他这样隐忍,不过是因为还没到时候。有朝一日,他若是手握权力,只会变本加厉,比独夫更像独夫。”
谢瑾闭了闭眼:“阿回,你对皇室有偏见。”
他并不想与郗归讨论这样的话题,对能够说出“司马氏才是渡江以来最大的逆臣”的郗归而言,他们永远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那是他们本就不配!”郗归掷地有声地说道,“当初衣冠南渡,青衣行酒,新亭对泣,何其令人悲恸?当是时也,江左几乎人人皆有北攻之望。可元帝是如何做的?”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伺机登基,坐拥江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锦衣纨绔,华轂丹朱,毫无北归之念!”
郗归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年使者从长安而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涕下。太子问何以落泣,元帝问曰:长安何如日远?”
郗归提起这个故事后,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太子当日答道:“日远。但见人从长安来,不见人从日来。”
第二日,元帝召集群臣饮宴,再次问太子:“长安何如日远?”
太子答曰:“长安远。举头见日,不见长安。”3
举头见日,不见长安。
这是一个江左历代文人无不耳熟能详的典故。
而对诸如郗归、谢瑾这样的南渡士族后人而言,此事更是带着无法抹去的隐痛和耻辱。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4
异族入侵,神州沦陷,在遍地狼烟之中,一国之君竟然只想着夸耀太子的早慧。
为长安所落的那几滴浑浊的泪水,蒸发在元帝对着大臣炫耀时的洋洋自得之中。
可怜江北多少臣民的孩子,死在胡虏的马蹄与长刀之下,再也没有机会长到和太子一般大的年纪。
如此这般的皇室,如何能让人尊敬、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呢?
一片寂静之中,郗归开口问道。
“亚圣有云:‘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荣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5玉郎,你是要做司马氏一人的侍奉之臣,还是要做江左万千百姓的安社稷之臣?”
郗归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掀开了谢瑾长久以来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地说道:“学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未闻有以悦君媚君为务者。”
“可是阿回,这并不冲突。”谢瑾握住郗归的手臂,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第66章 内史
“南渡以来, 世家们早已习惯了与司马氏共享王权,他们不会接受任何一个世家取皇室而代之。司马氏处于皇位之上,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江左政局的安稳。”
谢瑾看着郗归的眼睛,仿佛是说给她听, 又好似是讲给已然病逝的郗岑。
“就算如此。”郗归抽回手臂, 冷然问道, “让司马氏居于皇位,和还政于司马氏, 这完全是两码事。你敢说你不是打算让司马氏皇帝收回权力, 真正成为江左的帝王?”
圣人不信谢瑾会还政, 但郗归却看得明明白白,她无法认同这个想法,坚信司马氏只会将一切搞得更糟。
谢瑾并未否认:“世家与皇室共享王权, 不过是江左立国时的权宜之计。如今北秦虎视眈眈, 大敌当前, 还政于君,可免于世家内斗。”
自从桓阳、郗岑落败, 谢瑾就变成了江左最大的权臣。
陈郡谢氏的风头无两, 令无数世家想要重复这个奇迹。
秦失其鹿, 天下共逐之。
既然陈郡谢氏可以,那其余世家为什么不行?
毕竟,谢氏不像桓氏,并没有拥兵上游的骁勇流民军。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谢瑾无论想做什么, 都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心力, 平衡利益,谋算人心。
但他若是能退一步, 无论是世家还是圣人,都会比现在好对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