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143)
冰冷的墓碑上刻着她的姓名, 原来太后名唤褚英。
典礼结束后,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长龙似的离开山陵,褚英自此长眠青山草木之间,再不必管他人世纷扰。
没有人知道褚英是否曾窥见司马氏江山大厦将倾的预兆, 但好在她不必亲眼见证。
这是她的幸运, 也是她的不幸。
她是死地里一棵挺拔的秀木, 用尽半生的时间,竭力庇护周遭的草木。
可她终究不够高大, 以至于不知道死地之外还有另一片沃土。
她从未想过离开这片死地, 只因她从不知道还有别的选择。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 死地之所以为死地,不仅是因为它的贫瘠,更是因为它会不断攫取秀木的生命力,直至这秀木油尽灯枯。
褚英死于死地的封闭,死于死地的掠夺。
她到死也不知道死地之外的模样。
葬礼结束后, 一切仿佛又回归了从前的模样, 台城从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止其运转的规律。
半月之后,在圣人与琅琊王的合力推动下, 太原王氏因王平之的掌权而短暂结合的两脉,终于再次分家。
自此以后,王含与王安各为太原王氏一支首领,分别被称作大王氏、小王氏。
朝堂之上,大王小王争得不遗余力,常常要闹到圣人跟前,经圣人裁断之后,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圣人自践祚以来,还从未被人这样看重依赖过,以至于颇有些飘飘然。
直到四月初的时候,三吴地区下了一场罕见的雷暴雨,这才打破了圣人自我陶醉的美梦。
雷暴天气本就异常,可更加令人惊骇的是,暴雨之后,会稽郡竟然飘起了大雪。
消息传来的那一日,京口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一场极大的暴雨,却又迟迟不肯落下。
“常言道:春雨贵如油。如今尚在春夏之交,本不该多雨才对。可看今日这天气,却像是要下大暴雨似的,实在是怪异。”
郗归凭栏而立,看着远方的天色,发愁地蹙起了眉。
南烛上前两步,开口劝解道:“女郎莫要担心,去岁清理陂堨之时,咱们早已命人加固了各地的沟渠堤坝,如今就算下了大雨,也不会像前年那般造成灾害的。”
“如此天象,总是令人不安。”郗归按了按额角,在脑中琢磨着可有什么被落下的隐忧,“军里和光荣里那边的房子都还算坚固吧?”
“女郎放心。咱们不是已经去看过了吗?那一片的屋子都是将士们和淮北流民一道搭建,您早已备齐了工料,那儿又是他们自己和同袍遗属要住的地方,是以大家都很是用心,造出来的房子个个坚固,不会因雨水而出什么差错的。”
“我还是觉得不踏实。”郗归沉吟着,问起了三吴的消息,“顾信那边可有回复了?”
顾信是吴郡望族顾氏的嫡幼子,生得聪颖异常,自幼被长辈们寄予厚望,孰料却生了一身反骨,打小便不喜世族之家对平民百姓的剥削压迫,尤其喜读《韩非》,最爱的一段便是“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1
顾信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自然不能被家族所容,是以一直被父兄关在家里,等待着“癔症康复”的一天。
直到他十七岁那一年,大司马参军郗岑到始宁山庄小住,连办了七天的清谈宴。
人人都说,郗岑是不满琅琊王氏的没落,要在三吴为堂妹择一佳婿。
那段时日正是桓氏得意的时候,后来引起轩然大波的废立之谋也还未显现,桓阳在世族间的地位很是不低,郗岑的势头也如烈火烹油一般。
三吴世族家家都带着子弟前去谒见,盼望着能与郗岑结为姻亲,就算婚事不成,也希望自家儿郎能入了郗岑的眼,在大司马跟前搏个好前程。
顾氏家主思来想去,觉得与其余几家的儿郎相比,顾信才学相貌俱属上乘,如若不去搏上一搏,实在是可惜得很。
而顾信也早已听闻过“扬州独步王云度,后来出人郗嘉宾;大才槃槃谢家瑾,盛德日新郗嘉宾”2的俗谚,对传闻中锐意挥鞭北伐、扶持寒门后进的郗嘉宾很是敬佩,十分想见上一面,故而在长辈面前很是乖巧了一段时日,想方设法地拿到了前往郗氏始宁山庄的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