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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池劫(13)



裴如凇把茶杯向她那边推了推,轻声安慰:“消消气,都过去了。”

刚刚还说着“看开点”“要放下”的持明公主按住了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面沉如水,咬牙切齿地说:“继续说梁王和皇后。”

“是太后。”裴如凇很严谨地纠正了她的说法,“梁王掌着豹韬卫,先帝对他还是信任的,太后大概也觉得他是个忠厚的贤王,放心地将辅政大权拱手相让。她想借梁王之势弹压群臣,等梁王翻脸的时候,群臣自然也不会搭理她。”

“梁王辅政两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磨刀霍霍,说不定哪天一高兴,皇帝母子俩的人头就要落地。太后这时候终于坐不住了。

“她这个人眼光很差,偏偏又最喜欢借刀杀人,她以小皇帝的名义传了一封密旨给保宁都督穆温,命他进京勤王清君侧。但是先帝在朝时,已经意识到边郡十都督坐大的隐患,着手限制边将军权,朝廷与边军的关系很紧张。而穆温不但是边将,还是呼克延人,早就跟同罗眉来眼去,与大齐不是一条心了。”

引狼入室是什麽后果,史书上已经写满了教训,可惜人总是在重蹈覆辙。

穆温叛齐,大开国门,引同罗狼骑至兆京城下,梁王战败而死、太后和小皇帝均被鸠杀。

穆温另立安亲王闻珙的儿子闻修为傀儡皇帝,这其中还有个极为讽刺的巧合,新帝闻修的母亲,正是当年曾与裴如凇定过亲的钟州苏氏之女苏令君。

“然后呢?”

裴如凇摇了摇头。

闻禅难得地露出一丝踌躇之色,顾及着裴如凇的心情,没有直白发问。好在裴如凇善解人意,主动给出了回答:“没什麽好避讳的,我大概是忧思成疾,染了场风寒,就病死了。”

闻禅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大约是闻琢病逝后两年,她死后十一年左右,裴如凇也死去了。

可是——

她怀疑地审视着裴如凇坦然的神情,心中暗忖:他真的是“病逝”吗?

裴如凇迎上她的视线,泛起一点含着苦涩和自嘲意味的笑容。

“殿下想问什麽,可以直说。”

在他方才的叙述中,字里行间潜藏着的各种隐晦与不合情理之处,以闻禅的机敏,想必早有察觉。

但察觉是一回事,有没有勇气说出来是另一回事。闻禅苦心筹谋,不惜搭上性命,却只换来那样一个结局,对她而言无异于彻底的失败。

“我死以后,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裴如凇猝然擡眸。

他一度觉得闻禅是天生的铁壁铜墙,两辈子加起来都别指望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软话。这个人心里始终装着一盘大棋,每颗棋子都觉得自己很重要,但下棋的人永远不可能对任何一枚棋子有所偏爱。

她明明应该最在乎棋局的胜负,而不是一颗棋子的心情。

“嗯。”

裴如凇只觉得眼眶再度热烫起来,掩饰般稍微别开视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一点都不好。”

第07章 交心

按照闻禅当初的设想,她死后燕王登基,裴如凇少说也是个从龙之功;陆朔坐镇西北,只要他不通敌叛国,一个国公的位置起码是稳稳的;而她在朝中留下的势力,将会成为新帝掌控朝堂的第一个落子之处……贤才良将配合英锐进取的帝王,足以一振朝廷内外的颓靡风气,甚至成就大齐的中兴盛世。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实往往残酷。新帝英年早逝,裴如凇、陆朔等人被排除于中枢之外,幼主权臣,内忧外患,太后神来一笔,给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局雪上加霜,最终落得个鸡飞蛋打、彻底崩盘。

为什麽闻琢迷信方士却无人劝阻?为什麽太后不信朝臣,反而相信梁王?为什麽梁王反叛时,她宁可召穆温入京,也不肯向陆朔求援?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她信任的人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闻禅慢慢呼出一口长气,让自己镇静下来:“你和闻琢闹掰了,是为什麽?”

裴如凇却一反方才问什麽答什麽的配合态度,道:“殿下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裴如凇凝视着她的面容。闻禅还是老样子,无论年岁大小,生气也好微笑也好,哪怕外面天崩地裂,只要她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命中有了主心骨。

谋臣、将军、帝王、禁卫……天下人眼中权势显赫的男人们,却在背地里默默依赖着同一个人。可是谁也没有意识到,就连闻禅自己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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