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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558)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她说得吞吞吐吐,意思却很明白。她想给儿女们挣一个前程,你这个亲爹指望不上,难道要她放着现成的亲小姑子不去依靠,何必去触人家的霉头呢。方公子闻言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道:“你倒只想着攀高枝,全然不顾骨肉亲情!好,那你不说是吧,我去寻母亲说!”
方少夫人如何肯认下这桩罪过,哪个做母亲的不替儿女打算呢?两人拉拉扯扯,到了方夫人面前时,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泫然流涕。
方夫人自贞筠回来,精神大振,病体都松快不少,每日谈笑风生,两颊都丰润不少。今日,她正吃着黄芪薏苡仁粳米粥,才动了一勺,就见儿子和媳妇红着眼过来了。
她对着贴身的荆嬷嬷,叹道:“看看,人说儿女都是讨债的,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了,儿子又闹起来了。”
荆嬷嬷低眉笑道:“小夫妻,哪有不拌嘴的。他们是少年夫妻,感情又好,只是一时气狠了,才失了分寸,待您老教训几句,气消了不就好了。”
方夫人亦笑,她道:“二位,这又是怎么了?”
然而,方公子一开口,却叫她立刻变貌失色。方公子怒气冲冲道:“娘,我知道贞筠如今有诰命在身,妹夫又什么都由着她,所以她比以前还要肆意妄为,每日在外抛头露面!可您总得为咱们方夏两家女孩儿想一想,不是人人都有贞筠那样的福运,捅破天都有人都兜着。她们要是敢越雷池一步,等待她们的不是飞黄腾达,而是万劫不复啊!”
他说到此,已是喘着粗气,显然早就怒到极点。
方夫人一震,她的脸白得像纸一样,指着方公子的手不住颤抖:“怎么,你也和你爹一样,是又觉得你妹妹败坏门风,想撵她走了?”
她厉声道:“我不想听你们这些大道理,就为着旁人几句闲话,他就要自己亲骨肉的命,逼得我女儿离乡背井二十年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人回来了,你们又要撵她走!”
方公子一见亲娘如此,哪里还顾得着生气,他忙躬身劝道:“娘请息怒,儿子绝无此意啊。”
方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颧骨上浮现红晕:“你也知道你是在跟娘说话啊。不必你们费心,你既也要撵她走,那我和她一块走就是了!”
说着,她就要遣人去收拾箱笼。下人们哪里敢应,只是一叠声劝夫人息怒。
方少夫人眼见情势不对,也顾不得委屈了,忙道:“娘,您误会了。相公疼妹妹的心,和您是一样的,他只是想请您去劝说妹妹收敛而已。”
方公子此时只得跪下叩首而已,他垂泪道:“娘只心疼女儿,难道就没有丝毫顾念儿子不成。儿子也是为了咱们一家好啊。您可知道,素芝如今也看起《大明律》来了!”
“你说什么?”方夫人一怔,她自觉不好,可犹自强撑,“看看律法而已,多读些书有何不好……”
方公子泪流满面:“敢问娘,您的女儿,即便私窥外男,被污了名声,也有贵人来救,可您的孙女、侄女们,如也有样学样,乱了心思,不知能否有这样的福气呢?”
方夫人的身形摇摇欲坠。荆嬷嬷忙搀住她:“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啊。”
荆嬷嬷道:“大少爷,您误会了,小姐她,不是在做什么坏事。”
贞筠刚离京时,每夜都梦到那时分别的情形,午夜梦回时,望着陌生的地方,唯有临风洒泪而已。可她毕竟已成长了,即便难过,也不至于沉湎其中,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她一直在苦苦思索,自己究竟,应该去做些什么。
时春身为将领,北上草原,抗击鞑靼,为结束蒙古近一百四十多年的侵袭,立下了汗马功劳;南至两广,抵抗倭寇和佛朗机人,也为守护两广百姓的安宁抛头颅、洒热血。
婉仪身为皇后,致力于宫廷改革,节省了大量开支以资军用。同时,她命宫女放足,起用女官,多次放宫女归家,更是主持修建了两京的育婴堂,三令五申禁止溺毙女婴,亦是广受宫内外爱戴,给了无数可怜女子活下去的期望。
沈琼莲身为女官,在宫内不仅教书育人,更是积极完善后宫典制,同时还准备著书立说。月池之事,也让她震撼不已,可在震撼之后,她也在思索,儒学尚在发展,闺训却仍未超脱汉时《女诫》的模子,千百年来拘得无数女子如提线木偶。可还是有人挣脱了,远至史书上女中豪杰,近至她身边的李越。她们都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那么,是否可以找到她们身上共同的特质,为那些不甘屈死蓬蒿的女子找到人生另一种可能呢?沈琼莲感慨万千,她终于也找到了不负胸中锦绣之路。
至于月池就更不必说了,贞筠看着她从一个小小伴读,爬到今日的位置。在政治上,她整顿内廷中官,严惩勋贵,约束宗藩,限制恩荫,打击贪官污吏,发展行政制度,起用贤才能臣,严格官员考核,力止官场上的庸俗颓废之风;在军事上,她推动了武举武学改革,诛杀不法将领,改善九边底层士卒待遇,以极为强硬的手段清理边疆屯田,更推动了火器技术的发展;在民生上,她通过控制黄金家族,与鞑靼通商,为两国百姓换来长久的康泰。之后,她力主安定破家流民,恢复养济院、漏泽园与惠民药局,鼓励兴修水利,推广良种和农技,不断完善防灾救灾的体系。
贞筠隐姓埋名,让护卫隐匿人群,自己则由北至南,一路行来,乡间是水满田畴,稻禾青青,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城镇则是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一派繁华,再不复之前四处起义的乱象。她见状亦觉百感交集,朝乾夕惕,功不唐捐,春风可期,风禾尽起。
师长姐妹俱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前行,可唯有她,一直是被形势推着走,一直活在四方的天空下。她终于走了出来,获得了难得的权力和自由,可她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了。她为了做好李越的夫人,拜朱夫人为师,为了替李越复仇,拜沈琼莲为师,如今她要做自己,却只能求诸己。海蚌生命短暂,却能留下不朽的珍珠。她的生命比海蚌更长,是否也能给世间留下一些令人珍惜、令人惊叹之物呢?
贞筠很快就碰上了一桩奇事,也正是此事叫她有所明悟。她一路乐善好施,如见老弱病残、鳏寡孤独,总是能帮一把是一把,是以到了后期,还有些人主动来寻她帮忙。她在甄别真伪之后,亦会伸出援手。这一日有一窈窕女子在道旁哭泣,自称是某家的小妾,因不能忍受丈夫和公婆的虐待,所以被逼出逃。
贞筠随身的侍女见她眉如柳叶,杏眼圆圆,腿还有些跛,就信了三分。她们细细盘问之后,见她说得有头有尾,便也不再生疑,就来禀报贞筠。那妇人自称王玉娘,一见贞筠便拜,自称老父已故,奸兄好赌将她发卖,她如今逃将出来,实在无处可去,希望能在夫人身边服侍。她略通医术,能替夫人按摩解乏。
贞筠闻言发笑,她道:“按摩就不必了,你替我把脉一试,如真有医术,倒有好去处与你。”
王玉娘便替她看诊,果然在在妇科一道有些见识。
贞筠道:“你有一技之长,何愁无谋生之道。朝廷仁慈,命各地重建惠民药局,你要是愿意,我可荐你前往,这也算是做了公差,日后也可自立。”
谁知,这王玉娘非但面无喜色,反而神态大变。贞筠问她缘由,她也只道怕被家里人寻来,接着便期期艾艾问道:“夫人莫不是官家的贵人。”
贞筠身边的侍儿蕙心道:“一句话就能荐你到惠民药局,这还用问么?”
王玉娘更加面无人色,只是低头叩谢而已。贞筠此时便知这女子必定有鬼,但也没有急着发作,而是命人盯着她。果然,半夜这女子就要出逃。侍卫忙抓住她审问,结果不查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位看着颇为标致的少妇,竟是男子所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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